海納百川，如萬物之母，但海洋資源並非取之不盡，一般民眾如何聰明選擇海產，培養親海、知海、護海的情操；相關業者如何提高單位均值，或配合在地環境資源轉型，在責任漁業及資源管理上接軌國際，值得各界共同研商、督促並落實。
文、攝影／陳昊安
晶瑩剔透的魚卵，咬下之後，海洋的滋味在口中迸發；富含脂肪的鮪魚生魚片滑過舌頭；曼波魚富含膠質的特殊口感；營養滿點、香噴噴的補鈣食品吻仔魚…；隨著吃下肚的海鮮，彷彿接近海洋一點，但可否想過，消費過量這些金字塔頂層生物或未成熟的個體，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今年5月，綠島傳出保育類魚種曲紋唇魚（又稱龍王鯛、蘇眉魚）遭獵殺食用，以及澎湖馬糞海膽瀕危的消息，一令人痛心，一教人警惕。其實在2002年，前新加坡總理李光耀訪台時，國宴上曾用龍王鯛款待，當時牠並未列名保育類，但是過量採捕，加上消費者愈稀奇愈要吃的習性，數量快速下滑，今天馬糞海膽也面臨相似的處境。
「挑食」 助海洋資源永續發展
中華民國珊瑚礁學會理事長鄭明修在10年前就說：「台灣只有海鮮文化，不見海洋文化」。綜觀各縣市為推展觀光所舉辦的黑鮪魚季、曼波魚季到鎖管季，對海洋生態和文化著墨甚少，只針對主題魚種作介紹，缺乏整體觀念，主要仍以「享用美食」為號召，做出名氣後，即使該魚種數量減少、體型變小，也不是活動關心的重點。
國內廠商湧升海洋近年在國內倡導責任漁業指標（Responsible Fisheries Index），包含使用永續作法的漁撈和養殖漁業，接軌國際永續海產認證MSC及永續海產養殖認證ASC，代表廠商負責的態度，也盡到社會責任。漁業環境複雜，部分魚種需用大量下雜魚作餌料餵食，或因高密度養殖，難以避免投藥，相對來說，較不符合永續原則，宜避免或減少選用，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完整的責任漁業指標標示，應包含藍色標章、RFI分數、品名、產地及登錄單位，並提供QR code以便消費者了解產品資訊。（資料來源：責任漁業指標網站 製圖／禪天下）
指標雖然方便辨識，但傳統市場的無包裝水產品該如何選擇？中研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執行長邵廣昭博士發起編印《台灣海鮮指南》（Seafood Guide Taiwan），提出多項挑選原則，依照魚種在食物鏈位置、族群數量、捕撈方式對環境的影響等條件評估，將海鮮分為建議食用、想清楚再吃與不建議食用3大類，並有物種圖鑑可查詢（註）。荒野保護協會則提出容易記憶，包含提醒民眾的「永續海鮮543原則」。
註：以「台灣海鮮指南」搜尋，即可連接台灣魚類資料庫瀏覽完整圖鑑。
中研院邵廣昭博士發起編印的台灣海鮮選擇指南，詳列魚種名、俗名、圖片及評分原因，相當值得參考。（圖片來源：台灣魚類資料庫）
資源有限 應注重管理有效利用
究竟漁業資源是否面臨枯竭？為何消費者對此無動於衷？國立海洋大學環境生物與漁業科學系教授李國添表示，資源確實有減少，但還不至於到「枯竭」的程度，可以不用太悲觀；而水產品種類繁多，消費者有許多替代品可選擇，對於某物種不再見於市面、魚種平均體型變小，並不會特別在意。
李國添指出，過去人們對大海存有生生不息、對其資源可任意採捕利用的印象，時至今日，漁業也是唯一可以任意採捕野生生物的產業，陸地上的產業或狩獵均受到規範，但對待資源的正確方式應該是「資源管理」，也就是可以適量取用。以森林為例，老樹生長速度慢，適度砍伐反而有助於森林的更替循環。
對待資源的正確方式是管理，台灣投入漁業資源管理的經費及人力過少，要有效管理實非易事
去（2015）年，歐盟將台灣列為打擊非法、未報告及未受規範漁業（Illegal, unreported and unregulated fishing，簡稱IUU fishing）不合作第三國，祭出黃牌警告，美國、歐盟及日本是世界三大水產品消費市場，此牌一出，行政院迅速通過漁業三法修法，期望重獲歐盟信任，解除黃牌。
但是法令通過與落實執法是兩回事，台灣的立法制度不像日本，並未將人力制度作為配套一同修改編列，執法前還要突破人力編制和經費上的困境，加上「農、林、漁、牧」中，漁業的經費分配占比最少，因此各界對漁業新法落實多抱持保留、觀望態度。
李國添比較各國漁業管理預算，發現台灣遠洋漁業管理預算2.99億，年產量約60〜80萬公噸，產值達480億元，每公噸遠洋漁獲的管理成本僅新台幣434元；遠低於美國（以下皆合台幣）8,000多元、日本1.5萬元和澳洲7,000元。在現有預算結構下，要有效管理上千艘船隻，實非易事，以至於第一線執法和稽查常需仰賴海巡署人力。
自太空拍攝的東沙環礁群島，宛如美麗的指環。可惜漁業經費少，執法稽查人力不足，環境因中國漁船盜採破壞嚴重。（圖片來源：海管處）
千盼萬盼 漁獲申報終將落實
值得一提的是，受到歐盟黃牌影響，沿近海漁業也做出改革，終於正視漁獲申報，透過制度要求準確性。過去雖有申報作業，但數字估算範圍誤差大，政策建立在錯誤的資料推估上，自然效果不佳。
從今年7月起，卸魚申報第一階段實施，沿近海漁船進港需過磅、填寫卸魚聲明書，交給漁會審核，類似「記帳」概念。多區漁會表示，實施初期一定會有反彈，但經勸導後，多願意配合，而細部的魚種品名統一、下雜魚登錄甚至雲端申報等，還需要討論。
確實的數字資料可用於科學分析研究，而研究成果可供政策參考，進行有效的動作，如禁漁期、魚種復育、劃設保護區等，學術單位可減少另籌經費蒐集數據的心力，因此漁船監控系統（VMS）及e化漁撈日誌，都是學術界殷切期盼能夠落實的措施。
漁獲申報不實是漁業沉痾，確實的數據對資源掌握與科學研究裨有助益，而足夠的調查研究才能擬定有效的措施
漁業經常性捕撈交易的經濟魚種約1萬種，其中具完整科研資料的只有200種，僅占2％，離完備的品種資料庫還有許多努力空間，有了資料庫，才能夠更好地進行品種管理和產業化研究。面對未知，實應更謹慎謙卑。
漁獲量縮 漁業轉型、提高均值是必要
李國添說，雖然他認為海洋資源還不到「枯竭」的程度，但相較於30年前，漁獲量確實減少了。除了氣候變遷、大量捕撈等因素，他提到，過去海域概念不發達時，台灣漁船技術佳，在遠洋穿梭載回大量漁獲，現在受到政治力影響，漁撈作業範圍縮小，也是漁獲量減少的重要因素之一。
不能靠漁獲量來賺錢，漁業轉型及單位產值提升有其必要。轉型又分成漁民轉型和漁船轉型，漁民轉型是指漁民應從任意採擷的「捕獵者」，轉為資源培育者，了解海洋資源好比一個水下銀行，留下足夠本金，就能夠提取利息來生活，而不是殺雞取卵。
漁民應從任意採捕的捕獵者轉為資源培育者；漁船轉型應結合當地資源，如：東部賞鯨、北部海釣、南部浮潛
漁船轉型有許多方向可發展，比如娛樂漁業有賞鯨船、載釣客出海的海釣船；台灣積極研發推廣的風力發電，也可考慮海基式發電機，而沉水部分的機械，可結合人造藻礁，海藻培育成後，會吸引魚群聚集，可發展潛水；另外也有結合漁村特色、在地海產的生態旅遊等。但海洋觀光遊憩與海域環境的衝突須注意，各地的產業發展不可一概而論，須因人、因地制宜。
單位產值的提升，可用加工方法將水產品製作得方便食用、冷熱皆宜，比方一夜干，可作為特產伴手禮，亦可代替便當中冷了就有腥味的魚排或其他炸物，不僅價格提高、保存期延長，也能推廣國民食用水產品的習慣。水產品相較於畜產品，飽和脂肪低，有助維持心血管健康，國人的健康是金錢無法衡量的價值。
海洋教育 引領島嶼居民重回海洋懷抱
台灣分明是個島國，為何民眾對於海洋的認知淺薄，對大海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呢？李國添表示，教育還是占很大的影響因素。實施海洋教育並不是指在課綱中新增章節，而是在原本的課程內容中，將部分素材替換成海洋相關素材，比如：生物課將蟲卵換成魚卵，體積大易觀察，也容易取得；理化課講密度時，可舉洋流為例；社會、人文也可以比照辦理，無形中就能拉近學生，也就是國人與海的距離。
台灣的珊瑚礁資源可發展潛水觀光，部分地區使用人工魚礁，只要能繁衍藻類，也能吸引魚群，創造資源。（圖片來源：海管處陳朝宗攝）
海洋教育不須另闢新章，而是在既有課程中，融入海洋相關素材，無形中就能拉近國人與海洋間的距離
至於專業的海事教育方面，曾擔任海大校長的李國添有許多想法。第一，專科學校改制後，往升學方向靠攏，實務訓練減少，許多科系甚至更改系名為求招生，各校科系雷同度高，教育目標重疊混淆，無明顯專業區隔，入學前後的認知落差及學用落差更大。
第二，經費不足。教育方面，學生實習無法真正出海實際作業，只能跟漁民的小船洽談合作，分批實習，在近海體驗一下波濤起伏。而沿近海的漁獲狀況差，起網後經常沒幾條小魚，不僅無法體會漁撈作業的成就感，學生對漁業的未來看不到希望，也就不會繼續從事相關工作，投入的資源就無法發揮更大作用。
研究方面，李國添說，生物研究比起細胞培養耗時，而且海洋生物研究作業地區特殊，較之於多數陸域研究需要更高的成本，在預算編列時，應考量海洋研究的特殊性，將有限的經費花在刀口上，發揮效益。
第三，漁業工作環境及待遇不夠吸引人。就業與就學是有關連的，高額薪資仍具吸引力，漁業工作的收入不若以往，尤其遠洋漁業動輒待在船上數年，不夠人性化，應可考慮用接駁船搭載輪班人員輪替。對於年資長且具備特殊專長的外籍漁工，也可考慮將經驗傳承並授予較高的職權，至於合約如何協定，應詳細研議避免技術外流。
海上作業工傷風險高、勞動環境辛苦、長工時無加班費，不符合人性的待遇使年輕人投入意願低，遠洋漁船上多為外籍漁工。圖為漁業移工與聲援團體前往勞動部陳情抗議的畫面。（圖片來源：TIWA）
治理藍色國土 需單位和策略整合
台灣長期以來發展重陸輕海，雖提出藍色國土、藍色經濟概念，制度和觀念仍然不變。台灣研究基金會2005年編印的《海洋與台灣相關問題總體檢調查報告》中提出6點糾正，包含漁港過多未有效整合、海洋策略性產業領域空白、主管機關欠缺「山、河、海三位一體」概念、缺乏專責之國家海洋研究機構…等問題，迄今仍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
比如海洋委員會的組成，為海洋研究學者與相關民間團體積極爭取，希望為海洋事務設立統一窗口，提高層級，對海洋發展提出完整策略規劃，協調部會。去年組織法通過後，開始籌畫海委會，及其下海洋保育署、國家海洋研究院，海巡署也將納入轄下，今年4月遭立委喊卡擱置，對海洋界士氣是一大打擊。不過法規尚存，實務上的具體方向可望在年底前有定案。
海洋蘊藏豐富的生物、礦物、水資源、石油資源，甚至潮汐、波浪拍打的能量都可開發成潔淨能源，藍色經濟仍是待開發的寶地，在開發過程中，應注重對資源的調查了解，才能夠合理開發利用。環保或保育並不是守著原有的資源不能用，而是有層次的，如海洋保護區一樣，有不可妄動的核心以及外圍區域（可能禁漁或有限度的捕撈），核心區休養生息之後，由於海洋生物有移動能力，會產生資源外溢效果，如同銀行孳息，是可以放心使用的部分。
面對漁業資源減少，且引用觀察家生態顧問公司總經理黃于坡所言：「大自然是很有韌性的，生物的適應力很強，人類只需要將最糟糕、最具嚴重威脅的因素去除，生態就能夠恢復」。李國添舉日本鱈場蟹及挪威針鱈為例，兩者都是廣受市場歡迎而曾面臨過漁問題的魚種，現在恢復狀況良好，已可見於市面。
李國添說：「恩惠來自於海洋，威脅也來自於海洋」。海納百川，如萬物之母，應培養普遍親海、知海、護海的情操，唯有正確地認識和了解，才能拋開莫名的恐懼，適度戒慎降低風險，並知道如何在合理範圍內適度運用海洋資源，以及採取什麼樣的保護措施才有效。而台灣也應積極與國際組織合作交流，在通四海的國際貿易環境下，找到自己立足的位置。
看下一篇文章
看上一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