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劇「浪漫醫生金師傅」中，醫術精湛的金醫師長年駐守偏鄉，台灣也有一位「金師傅」，他就是新北市貢寮區衛生所主任林中一醫師。林醫師捨棄台北大醫院外科醫師的光環，16年來駐診偏鄉貢寮，由於他對病患的用心及愛心，深獲當地民眾信任與依賴。2013年開始，他更推動居家巡迴醫療，讓貢寮地區年長且行動不便或臥病在床的病患和獨居老人，得以接受妥善的醫療照護。
文／陳羿緻
攝影／顏志倫
圖片提供／林中一
「錢多、事少、離家近」，是許多人挑選工作的衡量標準，但新北市貢寮區衛生所主任林中一醫師卻反其道而行，自願選擇「錢少、事多、離家遠」的工作；為了照顧醫療資源嚴重不足的偏鄉居民，他捨棄台北大醫院外科醫師的光環，犧牲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每天清晨6點多就從台北開車到貢寮衛生所，風雨無阻、默默付出，自2005年至今已經16年。
貢寮衛生所因為提供24小時急診服務，原本每晚都會有來自雙北不同醫院的醫師輪流值班，但今（2021）年6、7月期間，面對新冠疫情的嚴峻挑戰，林中一考量衛生所是貢寮地區最重要的醫療據點，不能發生任何院內感染事件而休診；因此為了降低風險，林中一請外部醫生先暫停支援，自己獨自扛起日間門診及夜間值班的重擔，那段期間他每個月有22天都留駐在衛生所。
身兼內外專科 仁醫拒當「刀匠」
提及決定到貢寮駐診的淵緣，林中一表示，其實早在就讀台大醫學院時期，他就對當時設立24小時救護站的貢寮衛生所感到相當好奇，主動報名到貢寮實習，因此對偏鄉醫師的使命有了更深刻的體認，但當時他的志向是成為一位外科醫師，日後他也持續朝這個目標努力。
林中一分享，一位他相當景仰的日本醫學教授曾勉勵他：「如果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師，一定要先成為優秀的內科醫師，才能真正救人。如果只是擅長執刀，那只能稱為刀匠。」
林中一非常認同那位教授的觀念，因此畢業後，他先到一家中型醫院擔任內科住院醫師，大量接觸各種病症患者，累積了豐富的內科看診經驗；2年多後，他轉任台北市仁愛醫院外科醫師，及至擔任外科醫師6、7年後，沒想到竟意外出現一個讓他醫生職涯大轉變的機緣。
林中一表示，歷經SARS風暴後，台灣醫界對於醫療觀念的思維開始轉變，過去醫療經常是以治「病」為中心，而不是治「人」。以前他在醫學中心工作時，就經常思考大醫院醫療的盲點，他認為醫療分工過細，外科醫師只負責針對特定器官開刀，病患手術後回到病房，就完全交給內科醫生，外科醫生不會再得知病人後續狀況，甚至提及患者時，也只以病床床號代稱，連姓氏都不知道。
他認為「只看器官或疾病」的診療，無法對病人的生命與疾病狀態有全面性的關照，這也讓他不斷思考，什麼樣的醫病關係對病人才是最好的？巧的是，當以「人」為中心的醫療概念在林中一內心萌芽時，剛好接到衛生局長官詢問他是否願意下鄉到貢寮服務？
貢寮地區原本是個僅有4000多人口的小漁村，後來因為興建核電廠及舉辦大型活動如海洋音樂季，短時間內湧入了9000多名新增人口，包括勞工、遊客、台電員工及其家人等。
因此，不僅病患人數增加，意外傷害件數及醫療複雜度都急遽升高，諸如工安意外、墜樓、電傷、坑道一氧化碳中毒、中暑、車禍等意外災害的緊急救援，都遠超過一般衛生所配置的內科或家醫科醫師所能負荷，當時台北縣（今新北市）衛生局非常希望有優秀的外科醫師能夠進駐貢寮。
而同時擁有內外科醫師專長的林中一，正是理想人選。但林中一接到電話時不敢貿然答應，他先徵詢太太的意見，沒想到太太竟說：「不是在大醫院執刀才是好醫師；能夠讓偏鄉居民生活更健康、快樂，就是好醫師。」太太的支持讓林中一下定決心，義無反顧地投身偏遠地區的醫療照護，開始嘗試「以人為本」的整合式醫療。
（上）貢寮衛生所平均看診年齡超過70 歲以上，林中一對長者非常親切有耐心，因此也深獲他們信賴。
（下）貢寮衛生所附設物理治療所讓當地居民不必舟車勞頓到基隆或台北大醫院治療。
提升醫療設備 強化24小時緊急醫療
進駐貢寮衛生所後，林中一先著手盤點衛生所的設備，發現除了增加電腦以外，其他設備和他11年前在此實習時差異不大，只有一台Ｘ光機、簡單的尿液檢查儀與心電圖等非常薄弱的醫療設備及急救器材；於是林中一向新北市衛生局提出申請，提升衛生所的醫療設備及強化24小時緊急醫療。
最初貢寮衛生所夜間的急診醫師多是台大醫院的住院醫師，是尚未拿到專科醫師執照的實習醫師，負責夜間值班對他們來說，不僅壓力大，應付突發病況的經驗也較不足。林中一到職後，改為尋求鄰近衛生所醫師及當時台北縣立（今新北市）醫院的醫師支援，後來慢慢才出現志願支援的醫師。
目前「貢寮區衛生所澳底醫療救護中心暨24小時救護站」的急診人力排班，在衛生局大力協調下，有多家醫院的專科醫師輪流支援；同時林中一意外發現，因每位支援醫師的專業領域不同，如夜間值班有骨科、泌尿科、神經外科、婦產科、一般外科、甚至整型外科等，再加上白天有復健科、眼科、家醫科、牙醫、營養科醫師等各種不同科別的專科醫師駐診，讓民眾更方便就醫。
另外，衛生所還結合心路基金會、協助孩童行為發展評估，以及為老人舉辦畫畫班、打鼓班、親子活動等，甚至和咖啡館合作舉辦醫療相關講座，現在的貢寮衛生所除了有如一家小型綜合醫院之外，經營視角也更多元化，雖然這些都需要額外付出心力，但只要能讓貢寮地區的居民生活更好，林中一就不怕麻煩，他說：「我總是想，如果我能多做1％，民眾就能多得到1％的健康、快樂。」
林中一對患者的愛心，也漸漸感染貢寮衛生所的同仁，他認為只要醫護人員對病患多付出一分關懷，就能讓病患多一分舒適及便利，因此他以身作則，帶動提升服務精神，讓民眾就診時都能受到悉心照料，就像回家一樣。偶爾有長者忘了帶掛號費，林中一也會讓他們先看診，改天再補繳，不會像一般醫院，堅持要他們先回家拿錢。
林中一發現，到衛生所看診的老人中，有12～15％並非生理疾病，而是來自心理、經濟、社會因素等各方面壓力的影響，而引發暈眩、頭痛、腸胃不適、甚至全身莫名疼痛等症狀。
有些長者連續幾次到衛生所看診後，林中一判斷他們不是因為生理醫療需求而就診，應該是內心有所煩惱，這時他就會試著用聊天方式，引導他們說出心裡潛在的困擾。
像疫情期間就有許多人因為壓力太大，而產生失眠、耳鳴、發炎等症狀，例如有位阿嬤，一直重複詢問關於疫情的問題，林中一知道她是擔心在越南工作的兒子受到疫情感染，就請阿嬤先回去，等下午5點門診結束後再來，那時他比較有空。後來林中一陪阿嬤聊了1個多小時，開導她不要太擔心，又當面和她兒子通LINE，阿嬤才比較放心。像林中一這樣與病人貼心互動，甚至願意犧牲下班時間開導對方，在一般市區醫院幾乎不可能發生。
（上）貢寮衛生所不只是為民眾看診，還為中老年人舉辦畫畫、歌唱班等，希望讓他們身心更愉快，圖為畫畫班學員及作品。
（下）林中一到居民家裡，為臥病在床的年邁長輩看診，細心提醒家屬照顧病人時需注意的細節。
推動居家醫療 全面守護老人家
林中一醫師在貢寮16年來，用他的熱情與愛心，一點一滴改變貢寮地區的醫療環境：他慢慢跟病人接觸，熟悉他們的生活模式及身體不舒服的原因，推廣衛教保健知識等，讓當地的醫療照護漸入佳境。他也深得居民信任，彼此愈來愈多密切的互動，讓他深刻感受到偏鄉的人情味…。
對林中一來說，他在貢寮不只幫民眾看病，而是思考如何全面提升醫療模式，其中最重要的一項醫療變革，應該是他從2013年開始進行的居家巡迴醫療；因為貢寮地區65歲以上的高齡人口占24％，許多就診的患者都超過70歲，甚至8、90歲以上的也不少，後來有些人因為年紀太大、行動不便，甚至臥病在床，而無法到衛生所看病。
推行居家醫療最初的契機，是因為有一天衛生所接到郵差通報，表示偏遠山區有年邁獨居老人好像生病了，希望衛生所有人去探望，因此林中一立刻前往協助；沒多久林中一又發現，有位經常帶水煮蛋給他的阿嬤好像很久沒來看診了，於是他就到阿嬤家探望，才發現她罹患了失智症，已經無法自行出門。林中一問了她家人才知道，其實阿嬤平常鮮少下廚，只有在要去看醫生的那天上午，才會特別為林中一準備水煮蛋，這讓林中一既感動又心疼。
他擔心貢寮地區可能還有很多類似案例，於是開始整理兩年內未回診的長者名單，一一打電話關心，有必要的，他就安排到對方家中診療；目前衛生所每週四、週五有代診醫師，林中一通常會安排外出拜訪及看診，和護理師、社工一起前往。目前每個月定期居家診療的患者約40多位。
結合熱心民眾 組成醫療情報網
外出居家診療時，除了看診之外，林中一還會細心觀察他們的生活環境，諸如浴室安不安全？食物有沒有壞掉？外勞的照護是否得當？甚至還會留意被照顧者及其家人是否讓外勞受委屈等等，只要在能力範圍內，他都會盡力幫忙，也會請里長或社工多加協助。
為了更能掌握長者現況，貢寮衛生所還結合澳底海巡隊的同仁幫忙送便當給獨居老人，也請郵差、里長、社區雜貨店老闆、公車司機及熱心民眾身兼眼線，一旦發現有高齡長輩身體抱恙，就趕緊通知衛生所，無形中讓鄰里結合成一張綿密的醫療情報網，形成人人互相關懷的社區模式。
最難得的是，多年居家醫療的經驗，也自然延伸出居家安寧的照護，有些患者及家屬希望病人在面臨人生最後一程時，不是躺在冰冷的醫院度過，而是能在家和家人一起過日常生活，林中一也都會盡力協助，盡量讓病人走得安心，也讓家屬沒有遺憾。
有些長輩因為年紀太大、行動不便，甚至臥病在床，沒有辦法到衛生所看病，林中一就去家裡探望他們。
貢寮地區有這樣一位充滿愛心、無私付出的醫師，實在是當地居民的福氣。問及林中一為何選擇留在偏鄉？他說，是當地濃濃的人情味讓他走不開。他回憶女兒剛出生時，每天都有民眾送魚湯到衛生所，讓他帶回家給太太喝，一直到現在，仍常有民眾煮東西來，不時有人送他自家種的蔬菜、水果等，讓他覺得十分溫暖。
有位阿嬤曾對林中一說，在這個社區裡，晚上有這樣一間隨時開門的衛生所，讓她覺得非常安心。另一位臥床的阿嬤，擔心林中一任期到了就會離開，她告訴林中一，以前從來沒有醫師到家裡為她看診過，她希望林中一可以答應她，一定要一直留在貢寮…。
林中一在貢寮建立了有別於都會型態的醫病關係，也深獲當地民眾的感謝與信賴。台灣逐漸邁向高齡化社會，人口老化速度快，生病了誰來照顧？身體不健康怎麼辦？這些都是棘手的問題，偏鄉地區年輕人口大量外移，又比都市地區提早面對高齡化社區的來臨。林中一在貢寮衛生所的偏鄉醫療經驗及在宅醫療的做法，或許可以作為台灣偏鄉醫療參考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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