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仲維 眼盲心不盲的跨界工程師

甘仲維 眼盲心不盲的跨界工程師

28歲就當上台灣Yahoo! 首頁設計師的「人生勝利組」,卻因為青光眼而失明、失業、失學、失婚。走出生命低谷,甘仲維要用科技的力量,幫助更多身障者走出來,讓我們看見「永不言敗」的精采人生。

文/黃馨儀   攝影/張紫玲
圖片提供/甘仲維

戴著大墨鏡,笑容親切,還會轉頭「看」你。如果你覺得這不符合「視障者」給人的印象,那甘仲維絕對顛覆你的認知。因為他不僅會寫論文、開發APP,還是「半個媒體人」。

甘仲維的成長經歷極為特殊,在台灣出生,7、8歲就跟著經商的父母周遊香港、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小小年紀不斷轉學,讓他常要和剛認識的朋友說「掰掰」,卻也培養出他獨立、喜歡挑戰新事物的性格。國中畢業後,他跟著阿姨在美國定居,直到研究所才返台。

2001年,甘仲維還是個跟著實驗室做國科會計畫的碩士生,但他的才華很快就被學長姐注意到,開始遊說他進入台積電。對台灣還很陌生的甘仲維,就這樣懵懵懂懂地成為「電子新貴」。接著又先後被挖角進入友立資訊與台灣Yahoo!奇摩,擔任專案經理與首頁設計師。

此外,對「研究」充滿熱情的甘仲維也一舉考上交大博士班,過起白天上班,晚上修課的生活。很多人都好奇他是如何兼顧工作與課業?他笑答:「其實很多研究理論都可以協助我的工作,職場上的經驗也可以拉回研究室做修正,這兩個不會有衝突。」

家人陪伴 走出生命低谷

28歲那年,甘仲維博士班4年級,一邊忙工作和論文,一邊準備和交往近10年的女友步入禮堂,可說是「人生勝利組」。然而有高度近視的他,在工作時卻開始出現暈眩、偏頭痛的症狀。起初不以為意,以為是上班族常見的文明病;等到視力模糊,才被診斷出是眼壓過高引發青光眼。

為了挽回視力,甘仲維每天都到醫院打針用藥使體內脫水,藉此降低眼壓。也聽從醫師的建議,進行小樑切除術、濾過管手術等治療,但左眼的視力卻日漸喪失。更糟的是,過年期間甘仲維眼內的濾過管突然斷裂、掉進瞳孔裡,好不容易在急診室等到醫生趕來,緊急手術取出矽膠管,縫了200多針,右眼卻從此失明。

突如其來的黑暗,不僅中斷了甘仲維的學業,也讓他被迫離開職場,原本要步入禮堂的情人最後也不得已選擇離開。在失明、失業、失學、失婚的人生低谷,家人的陪伴便成為甘仲維唯一的依靠。

「陪伴是很大的力量,千萬不要小看陪伴的力量」,甘仲維認真說道。

「有次我摸著、摸著,走到我媽身後,她那時正在煮飯,我覺得我沒有好好照顧身體,讓自己變成這樣,於是哭著說『媽媽,對不起』。我媽注意到我在崩潰,於是她炒菜到一半突然停下來,敲了我一下說:『好了,不要三八了,去那邊坐著,等一下就要吃飯了。』

我覺得我媽很勇敢,在我失明的過程,她也難過、也哭,我想輕生的時候也心疼萬分,但她永遠比我堅強一點、陪著我。她知道哪裡有希望,再偏遠的地方都去幫我問;這就是媽媽。」

除了母親,弟弟對甘仲維也是重要的陪伴者。「我弟是個不多話的人。那時我因為失明、失業、失婚,整個自暴自棄,有次我跟我弟在外面,很崩潰地哭了,結果我弟邊說『你好吵又好醜喔』,邊把面紙推到我面前。這就是家人,不管有沒有說出口,他們就是24小時的陪伴」,說到這,甘仲維還不忘幽默:「所以我奉勸大家,家庭關係一定要顧好喔!」

甘仲維與弟弟(右)的兄弟情深,在言談互動中顯現無遺。

拾起手杖 勇敢面對人群

歷經11次手術,從積極治療、宣告治療無效,到開始「接受黑暗」、學習定向與生活自理,甘仲維花了2年多的時間才從人生的谷底走出來,有勇氣面對人群、回到學校。

「因為我本身就是科技人,所以我對於科技輔具的學習比常人更快。我的障礙反而是在於能不能接受用『聽』來代替『看』,還有學習『拿白手杖』和生活的自理重建。」

對明眼人而言,從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根本不用半分鐘;但對視障者來說,即便是直線,只要地上有些障礙物,就是驚險之旅。

「像小朋友的玩具車放在地上,我一踩到可能就直接『後空翻』跌倒;連半掩的房門,我都曾經撞到滿臉是血。我是從生活中體會到視障的不便,也才開始知道『我不能再受傷了』,因為每次受傷,就意味著我的皮肉之苦和家人的提心吊膽」,甘仲維無奈地笑笑。

學會了在家中生活,出門還是問題重重。一方面是台灣缺乏完善的無障礙設施,二來則是心中對「視障者」身分的抗拒。甘仲維坦言,拿著白手杖在路上敲啊敲,其實很尷尬。但大力去敲擊路面,才能收到白手杖回饋的訊息,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一個中途失明的人可以拿起白手杖,是很勇敢的,因為那等於昭告天下:『你好,我是視障者,請你多留意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負責,因為只要我不受傷,就不會有人為我擔心。拿起白手杖,也意味著『我有勇氣想要走出去』,我也可以去買咖啡、搭公車、曬太陽,做任何一般人可以做的事。」

開發輔具 造福社會大眾

經過2年適應,甘仲維復學後,改做視障行動化服務研究。用語音系統「讀」參考資料,加上iPhone的語音輸入功能與編輯軟體,花了1年時間,完成100多頁的論文。

他直言,這幾年因為科技輔具愈來愈友善,視障者開始有更多元的管道接收資訊。但APP和行動裝置畢竟是明眼人製造的產物,難免無法真正符合視障者的需求。

「找人戴眼罩做產品測試是沒有意義的,應該要去問真正的使用者。像我就找了300多位視障朋友做問券和訪談,確定需求才去開發APP。因為我本身就『跨界』,所以設計APP時會很清楚視障者的困難,並且設法把困難拆解、排除,這樣APP的完整度就會更高。」

甘仲維表示,身心障礙者也有跟一般人溝通的需求,一樣能玩FB和Line。只要提高介面的友善程度,視障者也可以傳訊息、寫部落格。「如果花那麼多心血開發APP,卻只有視障者能用,那就太可惜了。能讓視障者、聽障者和社會大眾都可以一起用的,這才是更好的設計。」

「我們都會老、會需要輔具,所以我希望能成為資訊或設計相關學門的老師,讓輔具更人性化。如果無法進入校園,那我希望能進入相關的公司或研究單位繼續做研究和開發,做出更多貢獻」,甘仲維的語調柔軟而誠懇。

甘仲維在交大畢業典禮上獻唱。他坦言這次選擇站出來,就是因為覺得台灣社會氣氛很低迷。「我自己對北捷案很有感,如果我可以分享些什麼,那我會希望大家可以『多一點』:多一點關心、體諒和讓步。多一點陪伴真的很重要,或許我們的笑容背後都有些不為人知的奮鬥和困難,每個人都有,所以每件事情都應該被正視。如果我們對身邊能多一聲問候、多一個擁抱,可能就會發生美好的事情。」

甘仲維笑著說,「可能」代表「不一定」;但如果少了那一點,就是「什麼都沒有」。靠著家人的陪伴與支持,甘仲維從失明的陰鬱谷底走出生命的另一番光彩。身為真正「跨界」的科技人,他要用他的程式設計能力,讓更多視障朋友願意走出來;也用他的生命故事,為台灣添加更多正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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