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空污問題愈來愈嚴重，如今已在世界各國排名中墊底，去年的量測結果，更是只剩花東及格，台灣幾乎全部淪為3級管制的污染嚴重地區，而始作俑者竟是政府！
文／鄧鎮銘
攝影／鄧鎮銘、顏志倫
台灣天空總是一片霧濛濛，尤其時序進入秋冬之際，冷氣團下沉，污染物凝聚在空氣中難以擴散，以致每年9月至隔年4月更達到空污高峰期。從去年11月開始至今年2月，中南部地區頻頻出現空污紫爆警訊，顯示台灣的空污問題，已不能等閒視之。
行政院主計總處公布，2015年台灣與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34個會員國和其他2個夥伴國相較下，在總共37國的環境品質表現上，排名是倒數第3，其中「空氣污染」項目台灣表現最差，排名與前年相當，維持第36，僅優於智利。
過去，國人鮮少關注空氣污染議題，但曾幾何時，台灣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變成全球空氣污染的落後地區。去年底環保團體集結了千人在凱道舉行「為下一代而走，救健康大遊行」，呼籲政府重視空氣品質；讓民眾驚覺，原來我們所認知的呼吸是基本人權，卻必須經由抗議遊行向政府力爭，實在諷刺。
長久以來，很多人都把台灣空污問題，歸咎於大陸蒙古草原的沙塵暴及大陸工廠不注重環保，令廢氣飄移本島的結果。
台中市長林佳龍在去年台中市陷入霾害之際，第一時間就發言怪罪中國大陸；結果調查顯示，是自己當地台中火力發電廠產生的空氣污染所導致，真是鬧了國際大笑話。
身為六大都會之一的市長還如此輕言，更凸顯自己的無知。殊不知，大陸在全球的氣候指標排名早已超越台灣，台灣排在全球指標末段班已近十年，長期以來絲毫沒有長進。
中國大陸展現擺脫空污嚴重國家的企圖心非常強烈，去年的「十三五發展計畫」中，就明列「改革環境治理」是重要國家政策。習近平去年更是頻繁走訪歐美，並與美國、法國、印度分別發表氣候變化聯合聲明，企圖成為全球氣候領袖的步調與決心相當明確。
台灣不僅管控空污步調緩慢、被動，甚至政府長期隱匿問題，並遷就企業財團，對大污染源輕縱忽略，刻意發表偏頗數據誤導民眾污染源方向，令民眾陷入諸多空污問題之中，值得國人警惕。
國際空氣品質P M 2 . 5量測，是以15微克為標準值，台灣只剩下花蓮和台東是淨土，其餘皆屬3級管制污染地區。
【空污問題1】
台灣空氣污染並非來自境外，而是本土自己「貢獻」最大
環境品質基金會董事長謝英士表示，空污問題也不用談得太深，應該先去了解，空污是怎麼來的。當然氣流是循環的，蒙古的沙塵暴確實會吹到台灣，還有大陸的工廠或異味，也確實可能飄移過來，但那並不是全部。
「我們現在的空污，幾乎都是本土性的，另外再加上空氣的對流作用，才會讓台灣空污愈來愈嚴重。」謝英士分析。
環保署今（2016）年初公布數據，3年來台灣各地區上空的PM2.5平均值，只有花蓮、台東兩縣市屬於空品優良地區，其餘各縣市全部淪為空品惡化的第3級管制區。
環保署的空氣品質量測標準，是以PM2.5標準值15微克為準，超標即列入未符合空品標準的3級管制區。未料，去年量測結果全台只剩下花蓮、台東兩塊淨土，全國民眾譁然。
過去40年，政府藉著經濟發展的堂皇理由，過度向企業傾斜，無視空氣品質劣化將影響全國民眾健康，甚至危及民眾生命；在政策上刻意迴護企業，利用偏狹的數據資料，將污染源歸因於車輛廢氣、餐飲油煙、農業燃燒、及廟宇金紙的燃煙為大宗；這樣的政府有失厚道。
如今，台灣幾乎全部淪為污染嚴重地區，始作俑者竟是政府！
環保署是保護人民居住環境、維護人民健康的中央權責單位，但看起來，環保署明顯站在排放污染源業者方利益在考量及說話。政府態度若此，對於台灣的空氣品質維護，無疑早已落入空談。
【空污問題2】
放任工業污染，卻把矛頭指向小民，政府不厚道
政府往往把台灣的空氣染污，用模糊的數據，歸咎於運輸排放的廢氣為最嚴重，這與民間認知的工業污染、燃煤污染落差太大。
謝英士指出，當然運輸對空污絕對有一定程度的「貢獻」，但政府對運輸廢氣的管控，也都只著重在治標，沒有徹底改善的良方。機車是台灣的特殊文化，試問政府有魄力讓主要的機車供應商，全部都改為電動機車嗎？
美國洛杉磯州政府要求出廠的機車，必須加裝非常高標的淨化器，讓排放出來的氣體完全沒味道；我們政府恐怕沒有這個Guts。
因為即使政府真的這麼做，羊毛出在羊身上，廠商一定會把加裝的淨化器加價在車款上，轉嫁給消費者；如此一來，機車價款會變得貴桑桑，勢必招致更多民怨，這議題恐怕沒有一位政治人物敢碰觸。
謝英士指出，放任工業污染不管，反而要求管制車輛廢氣排放，根本是本末倒置。把矛頭針對市井小民的治理方式，不僅勞民傷財，不敷成本，同時也沒有效益。
因為政府為了管制汽機車，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結果它的效益頂多只是把空污總量微幅降為23％或24％；台灣已然是個空品極差的3級管制地區，這樣的作法根本不合理，而且還加諸百姓不適當的道德壓力。
每次只要新聞輿論觸及空品議題，政府的矛頭都會先指向交通運輸的污染，好像就是全民應該背負全責。這是政府刻意避開工業污染的拙劣手法，令環保人士相當不以為然。
政府會要求民眾從身邊做起，諸如在家要隨手關燈，要全民減少使用汽機車，改乘大眾交通工具之類；這種作法並非不對，而是政府搞錯對象，那些擁有工業大廠的財團，可以肆無忌憚地排放廢氣，卻要求升斗小民配合小量的節能減碳。政府的施政顛倒、政策模糊，向財團傾斜至為明顯。
謝英士說，台灣有溫管法又如何？如果政府不去處理燃煤問題，都是徒具形式。溫管法如果只管制如交通廢氣、道路揚塵、餐飲油煙等小污染，卻對那些真正大尾的，完全不敢妄動；台灣的空污問題，即使再治理10年也治不好。
中部地區受台中電廠影響，紫爆頻頻破表，空氣品質污染嚴重，圖為台中西屯區的空污景象。（圖片來源：環保署）
【空污問題3】
空污真正問題─化石燃料，政府為了經濟發展刻意迴護，卻傷及全民健康
台灣的排碳問題，最主要是從燃燒化石燃料而來，也就是燃煤。過去我們沒有從這樣的角度思考，只顧一味開發十大建設及各項工業發展，而未針對空氣污染的管制配套進行預防。雖然經濟起飛，卻破壞了空氣品質，戕害國民身心健康。
台灣本身沒有能源，98％都依賴進口能源，至於另外2％，則是水力發電。如今核能又被廢除，只能轉向火力發電和風力發電發展。但像風力發電，我們並沒有技術，台電推動風力發電至目前為止也都不成熟。
由此可知，台灣的能源型態，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處於被動狀態。再加上我們沒有自由的電力市場；也就是說，我們的電力供應是獨占事業。
謝英士說，像德國之所以能推動綠電，是因為它的市場自由，只要生產了電，後續的運輸、送電，都可以利潤分享，讓不同對象共同經營；而我們只給一個人做，這就是獨占。
這樣的背景下，我們過去從未考慮的污染問題，今天都成了台灣沉重的負荷；比方像台電、中油和中鋼，它們除了在經濟上對社會有貢獻外，同時也對環境造成污染，它們才是讓台灣空氣品質在全球墊底的元兇，而這幾個單位在台灣就占了60％以上。
台電在政府推動電價合理化政策後，從2013年虧損178億元，前年便轉虧為盈，賺進140億，打破連續8年的虧損，更成為經濟部最賺錢的國營事業。去年獲利更大，淨賺618億，創史上新高。可是台電有沒想過，它坑殺了多少人民的健康幸福？
【空污問題4】
我們用的電都不乾淨，因為發電燃煤品質低劣、毒性強
謝英士沉痛地指出，我們的法治、政策和治理，都沒有同步跟上大環境變化的腳步，最後變成不敢面對。政府若真有心治理空污，還人民乾淨天空，就要勇於對中油、台電、中鋼提出要求，要它們對燃料源做到淨化；要勇於對六輕提出要求，因為台塑光是發電廠，一年就從百姓手中淨賺500億。
台塑是先發電賣給台電，然後台電再賣給一般民眾使用。所以可以這麼說，我們用的電都是不乾淨的。
像台塑六輕的30幾根煙囪，拔地高聳於嘉南平原；當時建造之初，並沒有高度限制，但現在調查，它對附近鄉鎮社區造成空污的原因，和煙囪高度、風向都有關聯；只是長久以來，一直都沒人去管這個問題。
從台塑提供的書面資料顯示，台塑的燃煤都是使用等級最差的炭；炭是有分等級的，用未經提煉的生煤燃燒，當然毒性就比較強，所以我們吸進體內的，都是原生的重金屬，對身體具有毒性，長期吸入累積在體內，每個人都會生病。台塑六輕傷害民眾健康至鉅。
台塑為什麼要這麼做？謝英士說，因為這種原料便宜，可以讓台塑賺更多利差。像這些問題，政府從來沒有去面對過，更不要說以法論處了。
台塑六輕廠夜晚依舊排放濃濃黑煙。（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空污問題5】
空污治理，法治不彰，政府鴕鳥
台灣的空污，反映出政府政策治理不力問題；而造成政策治理不力，是因為法治不彰；法治之所以不彰，是因為政府不敢面對。
「即便我們在40多年前就已經有空污法，但政府從來沒有訂出火力發電廠的管制標準，從來不去管它燒的是什麼原料，反而去管制民眾機車的排放廢氣。這是我覺得政府對不起百姓的地方，」謝英士無奈地表示。
像這種問題，政府一向是鴕鳥心態，把頭埋在沙裡裝沒事，也不告知百姓，就這麼過了40年，當然演變成今日如此嚴重的空污問題。台灣空污說穿了就是肇因政府長期輕忽，原因並不複雜。
去年政府總算通過了「高屏地區空污總量管制計畫」；因為一直以來，我國空污法都是透過訂定排放標準來管制個別排放源，卻忽略台灣地方小，工廠又集中在西半部的特定區域，所以就算個別排放源都沒有超標，但累積起來的污染量，會讓整體空氣品質髒爆。
所以空污法應該加入總量管制的概念，然而我國空污法雖早在1999年即已將總量管制納入，但直到去年才出現第一個總量管制區，讓人民苦等了15年。為什麼讓人民苦等15年？這是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只通過高屏一個地區的總量管制？中部地區空氣去年早已紫爆連連，何以不實施總量管制？這正凸顯政府對空污治理的牛步、被動、及法治不彰問題。
【空污問題6】
去年空污紫爆頻頻，政府若不改變思維，空氣品質只會更惡化，陷民眾於危境
近來公民意識抬頭，環保團體四處抗議，努力爭取乾淨的生活空間。圖為去年底在總統府前舉行的反空污大遊行，民國黨主席徐欣瑩（上圖）亦出席聲援。去年11月間，全台空氣品質頻頻紫爆，其中以中部、彰雲嘉地區最嚴重，細懸浮微粒PM2.5濃度超過100微克。這樣的空氣污染，連戶外活動都危險，必須待在家裡。
台中火力電廠終於破天荒地為了連續的紫爆而宣布降載（約兩成、降低約100萬千瓦），雖時間短暫，但這是歷來第一次配合空污實施降載。
顯然環團四處抗議，公民意識抬頭，終於讓這些重大污染怪獸不能再置之不理。
一位自環保署退休的官員指出，希望台電能更積極採取配合空污緊急應變措施，不只是對空污緊急應變的配合；更應把空氣品質的改善、維護當一回事，平日就應朝空污減量策略作出計畫。例如改換乾淨燃料、改裝較高發電效率機組、配合季節變化實施緊急應變降載或停機措施等。
尤其，地方與中央更應該全力配合，不是地方一頭熱，中央卻是另吹一個調。例如，過去高雄市政府曾擬定課徵碳稅之地方自治法規，但卻被中央攔阻；又如，去年6月雲林縣政府訂定「禁用生煤、石油焦燃料」自治條例，且經議會通過，但送中央核備過程竟被否決。
顯然中央仍然無視民間的急迫需求，對工業污染嚴重的企業仍多所迴護；這也是目前台灣對空污問題，法治並未完全到位的現狀。
【空污問題7】
空污三大受害族群：機車族、汽車族、路邊住戶，政府充耳不聞
根據調查，如果騎車時不戴口罩，是受PM2.5危害最高的族群，其次是開車族，第三是路邊1～3樓住戶，這些族群都是最倒霉的空污受害者。
根據台大職業醫學與工業衛生研究所教授鄭尊仁的研究指出，居住在1～3樓的住戶，與4樓以上住戶相比，PM2.5暴露量增加10～20％，所以居住在1～3樓的住戶，要特別注意空氣污染。
台灣對這種受害情況的本土研究甚少，所以根本不清楚這些族群到底有多少人。據國外統計資料顯示，一年全球至少有300萬人以上是死於空污因素，但台灣確實有多少人，並沒有數據資料，只能推估。
台灣空污問題愈來愈嚴重，政府應該儘速研擬對策，認真面對問題。謝英士認為，國人要努力的方向，第一，要對症下藥；第二，如果政策是對的，就要訂出改善時程表。
因為台灣要改變現前的電力結構、原本供電方式，並非旦夕之間可以完成，但我們也不能再容許政府繼續拖延4、50年，像核能一樣一直拖，燒的卻是百姓的錢。
「其實我看到台灣的現況，比其他國家嚴重好幾倍，心裡十分難過。」謝英士無奈地說。
因為這是大家共同造成的，我們放任政府不敢去面對台電，讓台電有恃無恐。就像雖然大家反核，但也不管反核之後，整個電力要如何持續與淨化，道理一樣。
其實，如果將來有一天，要在沒有電和環境是否淨化之間作選擇，相信還是會有不少人選擇淨化的生活。因為沒有電，並不代表沒有好的生活環境，只是稍微不方便而已；但污染的環境，卻會讓子子孫孫皆活在空氣惡化陰影中，而過著病痛生活。這從台灣的肺腺癌比例愈來愈高可以預見。
【空污問題8】
政府政策傾斜財團，寧可犧牲百姓。台灣空污問題寄望於業者自省，真是人民的悲哀
謝英士說，政府往往是單向思考，認為經濟發展一定要以多少電力作為後盾，但那是針對某些企業、為了營運發展的思考方向。政府並沒有顧慮必須傷害多少民眾的健康，才能成就這些企業的豐功偉業，而這樣是否對得起良心？政府是矇著眼睛面對這樣的問題。
不過，一些企業家反而開始反思，因為污染了環境而賺來的錢，自己會否良心不安？他們在不斷上升的營運績效背後，開始忖度會有因果反噬的報應；因為在中國人的傳統道德觀裡，因果循環是根深蒂固的信仰依歸。所以他們也開始思考轉型的可行性。
換句話說，那些耗能的產業，不能再繼續過度地消耗能源，也不能再用一些不乾淨的方法從事企業發展。業界至少開始出現這樣的反省，他們也開始面對企業應有的社會責任問題。
希望這樣的氛圍可以在業界更擴大，形成共識，台灣空污問題才有希望解決。但台灣需靠業界的自我反省，才能解決空污問題，這真是台灣人民的悲哀。
空污已是全台問題
中興大學環工系莊秉潔教授針對全台平均影響最大的主要工業區固定污染源，測試出對北部影響最大的是南亞塑膠及華亞汽電廠，中部是台化彰化廠、六輕及華亞汽電廠，南部則是六輕、中鋼、與台化彰化廠最為嚴重。
報表中也可看出，某些單一工廠其污染影響程度，甚至高過一些工業區大廠，像台化彰化廠、華亞汽電廠、南亞塑膠樹林廠、台化新港廠、豪傑實業等，這是因為這些工廠位置處在內地或中南部上風處，污染擴散就特別廣闊、嚴重。而且高聳的煙囪，將污染傳遞得更濃更遠，例如台化彰化廠的中大型排放系統，其污染範圍可達下風處150公里之遙。
反而排放當量居全台第2及第3大的台中電廠與中鋼，其污染影響反不如上述單一工廠嚴重，主因是其部分污染飄向了海域，稀釋了它的污染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