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歐洲發明了「快時尚」，以更具侵略性、更快速的腳步，攻占服飾業主流市場。但這種薄利多銷、削價競爭的商業模式，也促使地球發生資源大量耗損、環境汙染，以及人民勞力被剝削等現象。我們不妨反思一下，在追求流行的同時，是否也不知不覺成為時尚產業破壞地球的幫兇？
文／蕭有涵
攝影／顏志倫
還記得電影「穿著Prada的惡魔」中，時尚女魔頭米蘭達對著眾人頤指氣使、萬夫莫敵的模樣嗎？還有在時尚圈，穿著光鮮亮麗、聚焦於鎂光燈下的名模；或是在各式酒會、典禮的紅毯上，爭相比美的藝人、名媛…；在在都讓人對時尚帝國產生無限嚮往。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在這些美麗面貌的背後，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幕後黑洞。
當今消費市場以經濟利益為首，服飾業的「快時尚」，成為當代流行的消費模式，雖然可以透過快速的商品替換，刺激、滿足消費者對流行的需求，但也因此壓縮了整體時尚業的製程進度，導致更大的資源浪費、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以及對無辜動物生命的傷害，甚至違反了公平貿易原則。
例如皮草，由於人們一向將它視為彰顯權貴的象徵，所以一直都是時尚圈的指標性產物，但也是最為人詬病的商品。1822年，英國通過了全世界第一條動物保護法案──殘忍對待牛隻法，經由動保人士長年累月地奔走推動，終於讓民眾開始重視動物的生存權；如今歷時近200年，直至今（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使用或食用野生動物成為社會抨擊的核心標靶，在銷售量下滑的時機點，義大利奢侈品牌Prada才正式宣布禁用皮草。但仍有許多知名品牌，並未捨棄皮草市場，持續以傷害動物生命的方式，換取對時尚的追求。
另外，英國記者露西．希格爾（Lucy Siegle）也在《為什麼你該花更多的錢，買更少的衣服》一書中揭露：「全世界每年大約製造800億件衣服，平均可讓每位女性每年購買自己一半體重的衣物；可是絕大多數的人，有80％的時間，穿的都是衣櫃裡20％相同的衣服。」一語道破市場過度消費的真相醜態。
然而「有需求才有供給」，消費者除了對時尚產業要進行嚴格審視，在自身消費習慣上，也應當有所改變，減少大量不必要的時尚垃圾，才不會成為破壞環境、剝削動物生命的共犯。但要有效解決這些問題，企業必須要有「永續經營」的概念；因為只有「永續時尚」，才能在追求流行與公平貿易之間，取得平衡點。
快時尚vs.永續時尚
「快時尚」一詞源於20世紀，歐洲稱為Fast Fashion，美國則稱Speed to Market；但一直到2006年，國際時尚趨勢研究中心才宣布，快時尚將成為未來發展趨勢。在市場上，歐美品牌H&M、ZARA、GAP、FOREVER21雖可說是快時尚的濫觴，但亞洲的UNIQLO、GU、SPAO等也不落人後，以相同的商業模式，大舉進攻服飾產業。這些對流行訊息極其敏銳的企業體，將「快時尚」從原本的奢華專利，轉化為普世流行，成功抓住巨大商機。
例如西班牙印地紡集團（Inditex）旗下的服飾品牌ZARA，遍布全球50多個國家，擁有917家分店，平均每家店一周要更換2次新貨；每年必須動員400多位設計師，推出近2萬款設計。這樣的商業模式和市場規模，讓該集團創始人奧蒂嘉（Amancio Ortega）登上世界首富，身價高達850億美元。快時尚的高收益可見一斑。
一般而言，時尚牽動的產業範圍極廣，舉凡設計打樣、紡織成衣業、批發零售、活動企劃、出版編輯及娛樂業等，無一不受其影響，因而形成龐大的時尚產業鏈。為因應今日大眾流行的腳步，時尚業必須在每個環節強調「快速」──快速掌握流行趨勢、快速打樣生產、快速曝光、快速銷貨；並主張少量多樣和低價位，以薄利多銷的方式，搏得服裝市場的主流地位，抓住消費者眼球。一般大眾認為，流行時尚永遠在追求標新立異，因此，快時尚產品的時效性和多樣性，充分滿足了大眾對不撞衫、可自由穿搭，以及和展現自我的內在渴望。
根據「綠色和平組織」於2016年的調查報告指出，台灣每年丟棄高達520萬件上衣、420萬條褲子及540萬雙鞋；換算下來，等同每1分鐘就拋棄9.9件上衣、8件褲子及10.3雙鞋，其中近2成完全沒有穿戴過。這個驚人數字，促使消費者對自身的購物習慣有所省思。
Story Wear創辦人陳冠百表示，服裝產業若產品開發週期短、消費速度過快，很容易導致生產端、消費端和回收處理端的潛在問題；因為快速的時尚轉換，會讓大量服飾在短時間內褪流行，變成服飾垃圾，形成環境汙染問題。但相反地，「永續時尚」是站在運作機制的對立面，是鑑於快時尚對環境造成的大量破壞而衍生的經營理念。
雖然歐洲是快時尚的首創者，但也是第一個不認同這個機制的抨擊者。永續時尚的概念很早便盛行於歐美，亞洲地區則相對較為匱乏。陳冠百表示，她踏入時尚產業多年，從未聽過「永續時尚」一詞，直到後來赴英攻讀碩士，透過專任教授的啟發，才了解時尚產業的背後真相；而台灣當時並沒有相關文獻可以參考，業界人士也只專注在設計、生產及銷售等層面，很少反向思考「時尚迫害」的問題。
孟加拉大樓倒塌 揭露時尚殘酷真相
過去，時尚奢侈品高高在上，是政商名流、演藝、模特兒圈才能享有的專利，一般升斗小民只能從螢幕和雜誌上，仰望這些時尚界的光彩；如今，企業界為謀取更大的商業利益，將時尚變得親民，讓人人都能唾手可得，於是市場規模不斷擴大，但也因此加速了產業和環境的破壞，再加上削價競爭的手段，讓勞工長期處於嚴峻的工作條件中。
2013年4月24日，孟加拉發生大樓倒塌事件，導致1134人喪命；但真正引發各界關注的，是事件背後不為人知的內幕。
倒塌的大樓中，有一家成衣廠，是許多歐美知名品牌的代工廠商，依照一般正規流程，工廠都需經過嚴格檢驗，合格者方能與之合作；但被壓死的這1000多人，竟都是女性和孩童等弱勢族群，勞工剝削和童工問題頓時浮上檯面。
（左圖）紡織成衣業聚集的第三世界國家，因企業把關不嚴謹，仍然存在嚴重的勞力剝削及童工問題。
（右圖）紡織成衣業為全球第二大汙染源，不僅耗費、汙染水資源，未來也恐將反撲人類。
自此之後，4月24日便被時尚界人士定為「時尚革命日（Fashion Revolution Day）」，國際公平貿易協會也開始嚴格審查紡織業的稽核規範，以防慘案再次發生。但即使如此，在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的偏鄉工廠內，還是不斷上演同樣的問題。
另外，紀錄片「藍河（Blue River）」也提到：「人類的下一個戰場，不是為石油而戰，而是水。」一般人在選購服飾時，或許沒有想過，紡織成衣業對水資源造成的汙染有多嚴重。根據統計，全球17～20％的工業廢水來自紡織業的染整加工環節，舉例來說，製作一件衣服，從染色到最後處理，需使用8000多種化學物質；製作一條牛仔褲，需耗費7000公升的水量；而除了製程需耗費大量的水資源外，倘若這些紡織成衣廠管控不嚴，最終這些化學物質都會排至大海，造成水資源浩劫，不僅威脅水中生物生存，未來人類恐怕也難逃大自然的反撲。
推廣布料銀行 遵循公平貿易
陳冠百表示，Story Wear的永續商業模式，是遵循「零廢棄」和「公平貿易」的原則，他們回收民眾不再穿的牛仔褲，並蒐集成衣工廠的次級布料，作為服飾再造的原物料。另外在生產線上，Story Wear也與婦女新知協會合作，幫助二度就業的婦女回歸社會，重新創造產值。
但她也坦言，要以永續經營當作目標，運作上會遇到很多障礙和困難，首先，資金一直是個缺口。一般消費者認為，既然產品原物料不用錢，為何要價還那麼高？答案就是人工成本。因為產線工作者必須親手將每件既有版型的衣物進行拆解，再重新剪裁、拼湊，依據新樣板送到生產線車縫；這些過程說起來簡單，但每一道工序都須耗費許多人力及時間，這些都是消費者看不到的隱形成本。
此外，企業在公平貿易原則的規範下，一方面要保障勞方的工作時數，提供合理薪資，避免勞力剝削；二方面要避免消費者在市面上買到價格不公道的商品，保障消費者權益。因此，一個符合公平貿易原則的商品，價格絕對不低，反而是過於廉價的產品背後，可能潛藏了看不見的剝削問題。
其次，若想雇用二度就業的婦女，企業就必須聘請具裁縫師、樣品師資歷的員工，為她們開設培訓課程，因此在專業技能上，需要反覆進行磨合，才能順利讓生產線運轉。而且不同的婦女群有不同的問題，例如聘用腦麻兒的母親，雖然她們的生產技術優良，但也要同時兼顧孩子，往往一件作品要拖上一周才能完成。像這些都是公司營運上的難處，需要一一克服。
陳冠百表示，由於回收的布料，在顏色、品質、厚度和花樣上都有差異，一般工廠統一及規模化的量產方式，無法套用在永續經營的模式上，因此，永續時尚會改以微客製和拼布的方式，以同樣的版型進行裁切，但選用不同的布料拼湊組合，成為時尚再造新品，達到布料零廢棄的理念。
（左圖）回收牛仔褲經過手工拆解後，每個區塊和零件都可以重新拼湊、再利用，達到永續循環的目的。
（右圖）二度就業的婦女從事服飾再造工作，一點也不馬虎。
聯合國為推動「永續發展目標在地化」，提出「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內容包括消除貧窮、建立糧食安全、性別平等、公平教育、良好工作與經濟成長、因應氣候變遷等17項大方向，再集結所有地球事物、人種、大學、政府、機構和組織，共同致力於永續發展目標。目前，許多企業體正依循這17項原則運作，然而時尚產業鏈卻因循苟且地違反了第6項「潔淨水資源」、第12項「責任消費與生產循環」、第14項「海洋生態」和其他細小原則，造成全球市場產業鏈和環境生態的大力破壞。
因此，陳冠百呼籲，「永續時尚」不只是口號，除了要達到零廢棄和公平貿易的原則，更重要的是喚起大眾意識。例如Story Wear在接收企業訂單時，會向民眾宣導永續觀念，讓合作廠商召集自家員工，從家中動手找出不需要的衣物，作為企業小物的生產原料，帶動民眾參與永續經營，也大幅增加民眾對物品的珍惜度，讓再造商品成為真正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時尚單品。
除此之外，許多企業體還各自成立了布料銀行，例如榮獲「2019年天下雜誌CSR企業公民獎」的台灣紡織大廠「台南企業股份有限公司」，於2019年4月成立布料銀行，與台灣各流行產業及紡織廠共同合作，將國際頂級布料捐出或進行義賣，減少庫存問題和資源浪費，以回饋社會，成為推動永續時尚的良好典範。
陳冠百建議，其實每個家庭、每個人都應好好檢視自己的衣櫥，是否充斥許多因衝動購買而被束之高閣的衣物，這些都是快時尚產生的垃圾，即使將它們移出家中，在看不見的海洋和第三世界國家，仍堆滿了快時尚的副產品。如果每個人都能改正自己錯誤的消費習慣，謹慎挑選購買的商品，就能減少社會及環境問題，用負責任的消費態度，悍衛地球，保護大自然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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