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璦竹
「趕快去加油，明天油價調漲！」看到新聞很多人會去排隊加油，不過，便宜油價的時代恐怕將一去不復返。未來，所有運輸工具都要支付排碳費用，電動車雖然不用油，但電力生產過程同樣要使用石化燃料，因此也會間接付碳費。進一步說，所有產品的製造過程都會排碳，免費排碳的時代已經過去。
極端氣候日益劇烈，旱澇交替等各種氣候災難時有所聞。為因應氣候變遷，世界各國喊出要在2050年達到淨零排放，其中歐盟開第一槍，宣布2023年要實施「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下稱碳邊境稅），對產業界投下震撼彈；總統蔡英文也在4月宣布，「2050淨零轉型也是台灣的目標」，現在各部會正在研擬達成淨零的路徑及修法。
不過，對產業界與民眾來說，淨零排放到底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又要做哪些努力？都還在摸索。據《溫室氣體減量及管理法》，台灣此前設定的減碳目標，到2050年要回到2000年排放量50％的水準，這個目標與2050年達到淨零排放，顯然已經落後。
淨零排放 全面包圍
如果《溫管法》都已落後，若檢視台灣減碳的具體成果，甚至更落後，近幾年碳排放不減反增，反映政府並未落實《溫管法》。為避免各國各自為政，歐盟率先推出碳邊境稅，迫使各國不能再任意排碳而不付費。
歐盟已實施碳交易多年，但一直苦於區內外碳成本不同，造成區內企業外移至碳排放成本較低國家，或是自碳成本較低國家進口產品，削弱區內產業競爭力，今（2021）年宣布碳邊境稅自2023年起試行，初期要求進口鋼鐵、鋁、水泥、肥料及電力產品須申報碳排放量，未來預料將逐步擴大適用產業。
試行3年後，碳邊境稅擬於2026年正式實施，進口商必須購買憑證，作為進口產品碳排放量的繳交費用，價格則依歐盟每周碳權拍賣的平均收盤價格計算。歐盟實施後，各國為求公平競爭，勢必也會跟進。台灣經濟高度依賴出口，尤其電子產品供應鏈眾多，勢必要積極應對。
「一石激起千層浪」，若只是碳邊境稅，台灣可以透過碳定價來因應，那原本要繳給外國的稅費，就會留在國內，成本雖然增加，但有望利用這筆收入做減碳，若排碳減少，碳成本就會下降。更遠大的挑戰是碳中和，也就是淨零排放。許多企業為避免碳邊境稅，或為了在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已紛紛宣布碳中和的目標。
舉例來說，台灣被戲稱為「蘋果共和國」，因為台灣有很多蘋果產品的供應鏈，近月，蘋果的《供應商行為準則》已公告，所有供應鏈要在2030年做到碳中和，已經令台灣供應商大感頭痛。據同業報導，一家百億營收的供應商高層用「毛骨悚然」來形容。
據蘋果估計，目前一支iPhone X的生產過程，會排碳約80公斤，若賣到碳稅最貴的瑞典，可能會被課台幣300元左右的碳邊境稅，若在全球各地都要付碳邊境稅，蘋果一年要多付500億。
即使蘋果有能力把這筆成本轉嫁給消費者，但不做碳中和，其股票可能被退休基金或其他投資者減碼、甚至收回投資，影響深遠。
歐盟碳邊境稅只是迫使各國減碳的其中一個措施，整體措施可謂全面圍攻。
歐盟碳邊境稅只是歐盟迫使各國減碳的其中一個措施，整體措施更是凶猛，可謂全面圍攻。3月，歐盟制定《永續金融揭露規範》（Sustainable Finance Disclosure Regulation，SFDR），要求歐盟管轄內的基金公司須具體申明「是否屬於永續投資（ESG）基金」，依照歐盟SFDR規定的要求，具體、量化、透明申報有關溫室氣體排放、水汙染等共十多項評量資訊。
SFDR規定，在歐洲設有營運據點或販售投資商品的基金公司，必須在公開說明書中標示「是否屬於ESG基金」；並根據投資策略不同，依「綠化」程度區分為符合第6條、第8條、第9條之不同永續性類別基金。
美國基金業也在同月動起來。全球排名前二的資產管理公司貝萊德（BlackRock）與先鋒（Vanguard），攜手40餘家資產管理公司，宣布加入「淨零排放資產管理人倡議」（Net Zero Asset Managers initiative），這個由英國及瑞士同業發起的倡議，在美國猶如野火燎原，敦促美國證監會對上市公司要求申報ESG。這些基金公司都是美國退休基金的龍頭，影響極大。截至目前，參與的業者已達到128家，總資產管理規模達43兆美元，上市公司不得不低頭。
面對碳中和的巨浪，台灣作為製造業供應鏈基地，經濟高度依賴出口，再也不能置之不理、視而不見；在政策面，必須開始對碳定價，在產業面，必須開始管理碳流、做碳足跡揭露。
碳定價勢在必行
碳定價國際上有兩種做法，一是透過碳交易，二是徵收碳費或碳稅。《溫管法》已為碳交易訂定法律框架，但由於碳交易的主管機關該由誰負責喬不定，至今沒有開辦。
環保署去年底公布《溫管法》修法草案，其中針對總量管制及排放交易方面，參考歐盟、美國、南韓制度，將排放額度比照有價證券形式進行核配、拍賣及交易，並點名台灣證券交易所管理交易。但金管會對此大反彈，認為排放配額與有價證券性質南轅北轍，恐造成權責不明。
環保署解釋，本次修法是依國際慣例，而金管會去年通過的「綠色金融行動方案2.0」中，也提到將依據排放交易進展，適時研議發展碳權期貨或選擇權等衍生性金融商品。
持續參與碳交易制度研究的台灣綜合研究院副院長李堅明說，碳交易涉及交易稅與會計科目等因素，本該由金管會主管，而不是環保署。碳流是環保署主管，但金流自是由金管會主管，但現在對於碳權到底是金融商品還是一般商品，政府內部還沒有定論。
碳交易制度是透過總量管制，由政府分配碳權，部分免費分配，部分要配售，總量可逐年遞減，配售比例也可逐年提高，以達到減排目標。而排放交易可以鼓勵企業投資減排技術，取得碳權，賣給需要碳權的業者。李堅明認為，碳交易制度為一彈性機制，廠商比較容易適應。
至於碳費或碳稅，李堅明認為，碳價的訂定很難達到有效的程度，以目前歐盟最新碳交易的價格來看，每公噸已超過60歐元，換算台幣約1988元，對企業來說是極沉重的負擔，但若訂得太低，例如目前業界喊出的100元左右，企業繳費後，並沒有減排的動機，因為遠低於減排的成本每公噸台幣1700元。
此外，不管高低，這筆碳費（由環保署徵收，須專款專用）或碳稅（由財政部徵收，不限定使用範圍）要如何用？李堅明認為是很大的政策風險。「比方現在空汙費有7成都撥給地方政府，並沒有用在減排。」
不過，目前政府傾向採用碳費（稅），包括環保立委如洪申瀚與陳椒華都主張碳費（稅），「公民團體偏好收碳費，因為他們覺得碳交易會讓大企業規避責任」。
而政府此前委託倫敦政經學院評估也指出，台灣目前實施碳交易的條件不成熟，主要是因為排放集中在大企業，很難形成交易。但李堅明不以為然，「若論排放集中度，南韓比我們集中得多，但他們也是採用碳交易。若擔心只有工業與製造業，市場過度集中，可以納入住商。或是將碳交易與碳費配合，大企業花錢投資減排，取得碳權做抵銷，小企業則收碳費，歐盟和東京都是這樣做」。
環保署目前已在積極規劃，在《溫管法》修法中，分階段實施碳費。經濟部長王美花在立法院報告時也表示，為促使廠商推動減排，設置碳費（稅）將無可避免。對此，工業總會發表看法，指出兩大問題。
其一，目前規劃徵收碳費的對象，只有電力業與製造業，至於其他產業，只有年排放量超過2.5萬公噸的業者才需繳納，顯然不符公平原則。第二個問題更嚴峻，由於我國最大的碳排放源是電力業，占總排放55％，且所有產業都要用電，綠電的供給是否充足是一個問題。
「除了再生能源或核能的無碳電力技術較為成熟，無碳燃料的氫能、生質能以及負碳技術都未商業化，致在可信賴選項不多的情況下，除了造成業者推動減碳成本增加之外，業者無實質減碳而僅僅繳交碳費，根本無益於達成減碳績效。」由工總的表態觀察，李堅明擔憂的政策風險，以及企業適應的彈性問題，的確存在。
對於綠電供給不足的問題，李堅明認為短期內很難解決，政府規劃2025年要建置20％的綠電，能否實現還不一定，完全依靠再生能源提供綠電不切實際，應該從利用自然之力解決氣候災禍的角度去探討，比如種植低矮植物、植樹造林等，都有抵禦洪澇、沙塵暴等功效，規劃造林等自然方式產生碳權，才是正解。
李堅明指出，地球的碳循環原本可以完全吸收碳排放，其中海洋可以吸收3.8兆噸、土壤可以吸收2.5兆噸、植被可以吸收6700億噸，完全超過釋放的7500億噸。然而，由於人類破壞地表，造成海洋與土壤的吸收能力萎縮，才使得碳排放變成負債。「就像生病，吃藥、打疫苗都不是最根本的解方，提高抵抗力才是根本之道；人類要根除依賴科技的想法，一味以科技為本是不對的。」
自然與科技並存
他說，在探討淨零路徑時，應根據3大原則來決策，一是環境有效性，如上述碳費的收取，如果價格過低，企業雖然成本稍微增加，但因為減碳更花錢，因此沒有動力去投資減碳或碳權，因此缺乏環境有效性。第二，環境完整性。綠電在發電過程中雖然不排碳，但在生產建設與後續回收的過程中，卻會大量排碳，又或是會破壞生態，造成大自然吸收碳的能力萎縮，因此缺乏環境完整性。第三是成本有效性，有多少預算去達成？若預算不足，畫大餅也沒有用。歐盟在實施減碳的各項規劃中，都有明確的預算規劃，值得效法。
中研院經濟所教授蕭代基透過經濟模型研究發現，收取碳稅不但可以把繳給各國碳邊境稅留在國內，還可以促進整體經濟發展。
在已實施碳定價的國家中，採行碳交易與碳費（稅）的大約各半。據世界銀行發布《2020全球碳價現況與趨勢報告》，全球已施行或計劃施行碳定價的國家或地區已成長至61個，其中31個屬於碳交易制度、30個屬於碳稅制度，估計占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22％、約120億公噸。
主張碳費（稅）的專家包括中研院經濟所教授蕭代基，該所與綠色和平組織合作的研究發現，台灣計有1.7兆產值的產業會受到碳邊境稅的衝擊，若採行碳定價，可以協助產業於國際競爭局勢中持續發展，還可以促進台灣消費與投資，帶動GDP成長，對產業界利益遠大於成本。至於碳費（稅）該如何訂定，綠色和平組織主張，有效碳定價須以每噸300元為價格下限，並每年以至少10％的實質成長率調升，以跟上國際碳價。
蕭代基的研究更積極，他認為碳價格的高低，將充分影響此工具的減碳有效性，以及對經濟的影響，若採用符合歐盟水準的碳價格，並藉由稅收循環機制（例如將碳稅收入返還國民），正確地利用其收入，不僅能夠不用繳交碳邊境稅給歐盟，更將對產業競爭力、整體GDP成長和減碳帶來較大的正面效果。
蕭代基說，減碳科技是很大的投資，包括碳吸存技術，以及風電的儲存技術等，會帶來很大的經濟成長效益，也會激勵企業升級，朝高質化發展。不過，現在財政部不願意參與，「環保署只能收碳費，只能專款專用，金額太大運用不了，應該由財政部徵收碳稅，這樣才能產生稅收循環，民眾拿到錢會去消費。」
至於碳費（稅）的徵收方式，蕭代基建議由源頭徵收，也就是能源進口時附加碳稅。換言之，以後加油也好、用電也好，價格都會上漲，免費排碳的時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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