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台灣第二大港的鹿港，在港口淤積後迅速沒落，龍年燈會曾帶來新一波經濟發展，卻對當地歷史文化造成難以復原的傷害。有沒有一種可能，讓老屋得以留存，讓青年能夠歸鄉，用小鎮獨特的生活樣貌來吸引旅客和市場？有一群人正在此耕耘，證明文化真的能賺錢，城鎮可以走出不同於都市的道路。
文、攝影／陳昊安
圖片提供／小鎮文化
客運駛入鹿港，歷史顯現在道路兩旁的建築和商家，隨處可見層疊的瓦片及紅磚砌成的古老厚牆，磚縫間的沙漿因風化而凹陷，是歲月蝕刻的痕跡，為數眾多的佛具店、糕餅行和林立的廟宇，可見這座小城鎮信仰昌盛。
如人人熟知的「一府、二鹿、三艋舺」，鹿港曾是台灣的第二大港口，在全台人口僅100萬時，聚集10萬人在此討生活，留下密集且數量龐大的百年建築，鹿港也是全台用《都市計畫法》劃定古蹟保存區的首例，然而許多不具古蹟身分的老房子，在小鎮人口外流的情況下，無人使用而逐漸頹圮，走上拆除的命運。
愈在地愈獨特 小鎮生活即文化
2012年，鹿港迎來巨變，龍年燈會引來人潮和商機，連鎖企業夾帶新的產業動能進駐，但過去與港口連通的長型街屋，並不適合現代講求效率的商業活動，許多老屋遭收購改建，即使留下外觀，內部早已大異其趣，難窺見先民生活的痕跡。
看到這樣的光景，鹿港囝仔許書基心想：「我究竟能為家鄉做些什麼呢？」水泥世家出身的他，加上在公家單位累積的古蹟修復經驗，具備充分的修復技術，於是他成立小鎮資產管理公司，租下巷弄內的老房子，保留原先的格局，並將損壞的窗框、鐵花窗等做成家具，獨具特色的「小艾人文背包客棧」於焉誕生。
「與其競爭門前的5公尺，何不去想門後的50公尺？」許書基說。選擇做成背包客棧，正是著眼於背包客願意花費較多時間探索地方文化的特性，開幕4年來，吸引數千名旅客。
老屋轉作背包客棧、唱片行、獨立書店，吸引旅客走進街屋深處，解先民的生活方式和鹿港的歷史文化。圖（由左至右）為小艾人文背包客棧、萊兒費可唱片行、書集囍室。（圖片來源：擷取自萊兒費可唱片FACEBOOK 粉絲頁、GOOGLE 地圖陳愷銘拍攝）
後門上的石塊，是清朝移民渡台時的壓艙石；狹窄而陡峭的樓梯，是為了節省空間而建，看似不起眼的小細節勾勒出生活紋理，令外國旅客眼睛為之一亮，部分旅客更在客棧的介紹下，發掘鹿港之美而延長停留時間；也有假期前來打工換宿的小幫手，數年後決定扎根鹿港生活。
不同於老街的商業化發展，小艾以「生活感」吸引旅客，「有沒有可能創造一種生活方式，不同於講求效率、細部分工的城市生活，一種屬於小城鎮的生活？」計書基舉例，大城市的土地利用是被明確界定的，不能任意變更，但城鎮中的空地，可進行集會、停車或各種用途，人也相當「多工」，除了正職工作，可能在家養雞、進行房屋修繕等。發展屬於小鎮的生活，才能停止青年持續流向大城市，並吸引外地人到鎮上光顧。
百棟老屋修復計畫 讓青年返鄉「找生活」
於是許書基立下「修復百棟老屋，創造100個創業故事」的宏願。這是需耗資10億的龐大工程，資金何來？老屋何來？人力何來？他表示：「當你想到這些困難就會卻步，當你一心想要達成心中目標的時候，全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你。」
許書基提出「以文化為願景，以商業為手段」的「文資0.8」概念，要讓老屋不靠政府補助，自主營運，他分析道：「鹿港每年的觀光旅次約600〜800萬，是1,000億的觀光市場，其中有多少流入我們口袋，就看本事。」即使是古老的活動，也可能成為新產業，讓每一棟修復的老屋都成為一個文創基地，獲利部分再投入修繕和文化活動。
修復百棟老屋的計畫迅速傳開，明確的論述和願景吸引屋主主動上門，缺乏技術但滿腔熱忱的青年、有錢但沒有時間的投資者…各項資源陸續到位，彰化地區的第一個人文環境教育中心「茉莉」在半年後開張，傳統的樓井格局、庭院中的汲水器…都是現成的教材，而茉莉也成為旅遊、文化資訊的匯集地，聚集人與資訊，自然碰撞出各種火花。
左圖：老屋修復不易，過程中有許多勞力活和技術， 並且時常需要維護。
中圖：眾人圍坐在樓井旁，研究民間自古流傳的遊戲「葫蘆問」（ 似今日的大富翁）。
右圖：老屋是歷史活生生的見證， 透過導覽老師的解說， 過往事蹟彷彿重新上演。
文化是門好生意 復興鹿港「雅文化」
「文化是門好生意」，許書基說，但各地老街「古蹟導覽＋工藝DIY＋風味餐」的文化觀光SOP太過相似，意圖賺觀光客的快錢；鹿港文化底蘊深厚，加上特殊的歷史發展，無需複製他人的模式，從生活基本的食、衣、住、行、育、樂發想，就有許多空間可發揮。
透過書法，讓步調慢下來，「心」也隨之平靜，更有餘裕面對生活的挑戰。（圖片來源：彰化縣文化局）
比方政府委託活化的福興穀倉，作為「書法公共道場」使用。書道在鹿港的發展本就相當蓬勃，家家戶戶的門聯幾乎都是毛筆字，在紳商的支持下，在地的書法家、畫家能夠獲得良好的生活，但也因此書法逐漸變成「專家」的事，而「書法公共道場」就是讓民眾共同參與，並以環境塑造書寫的氛圍，「就像平常不閱讀的人，到了圖書館會自然找書來看」。
許書基說，現代人的生活過於匆促緊張，「會讓靈魂生病」，需要步調慢的活動讓人緩下來，書法這類活動之所以能流傳千年，自有其道理，其他如：琴、棋、詩、酒、畫、花道、茶道…等過去文人雅士熱愛的活動，都納入未來的產業規劃，「這是鹿港『雅文化』的復興！」
「土地孕育出的事物較容易獲得價值認同，也比較穩定」，由於共通的願景，修老屋、找生活、創產業的腳步愈來愈快，小鎮團隊至今已完成7棟老屋的修復，還有15棟列隊等待著；更有其他青壯年返鄉，開設獨立書店「書集囍室」、不賣唱片的「萊兒費可唱片行」，保鹿運動的發起團隊「鹿港囝仔」也透過舉辦工作坊的方式，讓在地居民重新認識、了解自己所居住的社區。
「小鎮的生活是有質感、會賺錢、甚至可買房的，我們要翻轉外人對鄉鎮不進步、沒有產業效能、不賺錢的印象。」活化利用既有的文化資本，具備社會關懷和獲利能力，解決產業沒落、人口外流的問題，正符合「社會企業」的定義，「人類社會永遠不乏社會問題，能夠解決問題的產業一定會賺錢」。
許書基表示，文化就是在地的能量，在地化的捷徑是理解腳下的土地，接受它給的訊息，而非批評。「返鄉是一條辛苦的路，並不浪漫，但創造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放大尺度，想像整個鹿港都是背包客棧，旅客自北方來，第一市場是廚房，天后宮是客廳，「豈是半天時間、一條老街就玩得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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