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糧食價格節節上漲，投資大亨羅傑斯（JimRogers）指出，未來投資黃金不如投資農業，攻讀商管碩士（MBA）不如主修農業。為何放眼台灣，卻是農村人口外移、農地消失的景況？你可曾想過，10到20年後，70%糧食依靠進口的台灣可能有錢也買不到糧？
文／黃馨儀
攝影／許乃寧、謝佑欣
資料提供／蔡培慧
物價飆上5年新高，讓消費者大喊吃不消。行政院主計總處公布3月份消費者物價指數（CPI）較去年同月上漲1.61%，為近13個月來最高漲幅，主因是「食物類」漲幅明顯。
如果抓出米、麵粉、糖、沙拉油等行政院穩定物價小組監控的17項民生物資，年增率更高達6.26%，創下61個月來的最高漲幅紀錄。無怪乎婆婆媽媽即便上菜市場也要看緊荷包。
為什麼從前最便宜的糧食現在反而漲最兇？其實早在2008年，中央銀行總裁彭淮南便指出原因在於「輸入性通膨」。
台灣1966年前糧食自給率曾大於100%，不僅養得起島內每一張嘴，還可供外銷。然而自1985年經貿開放，90年代又先後遭遇對美開放市場及WTO衝擊後，自給率一路下滑，目前僅約31%。不僅敗給鄰近的日本（40%）、南韓（45%），更比不上同樣以小農為主的英國（70%）、德國（83%）、中國（95%）。
台大農藝系教授郭華仁指出，台灣近7成的糧食來自美洲，進口最多為玉米、黃豆、小麥，每年各約450～500萬公噸、240萬公噸、100萬公噸。如此大量的農產品要橫越大平洋，運輸時勢必要使用石油，只要石油一貴、運費上漲，麵粉、沙拉油、連同吃穀豆長大的牛豬雞肉價格肯定急起直追，傷的自然是消費者的荷包。
石油高漲 當心有錢沒糧
糧食自給率低落，不僅讓身處「悶經濟」的台灣人無力對抗國際油糧價格上漲引發的「輸入性通膨」，更可怕的是，若石油價格繼續高漲，台灣將面臨「有錢也買不到糧」的危機。
據英國牛津大學預估，2023年既有油田的石油產量將只夠全球用量的一半；2030年石油價格將高達每桶200美元，是2010年的3倍。郭華仁表示，由於石油日漸減少，美洲已開始將農作物轉作為生質燃料，目前美國已經有40～50%的玉米被拿來提煉酒精，巴西也將大量農地轉植甘蔗。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2007年便有超過1億噸的糧食被轉作生質燃料，使供應全球的穀物少了50%。當大量穀物被拿去「餵機器」，倒楣的就是台灣這種需要進口糧食的國家。
自1985年後，台灣糧食自給率一路走低，目前僅存30%～32%。
這並非危言聳聽，2008年的世界糧食危機殷鑑不遠。2007至2008年全球穀物產量增長5.7%，但價格不降反漲，便與「糧食能源化」脫不了關係。加上氣候異常日益頻仍，為確保糧食儲存量，2007年底包含俄國、印度、越南等18國相繼限制糧食出口，導致埃及、海地、塞內加爾、柬埔寨等13個糧食進口國，都傳出與糧食有關的暴動，2011年初的「阿拉伯之春」也因此觸發。台灣則是在2008年春天，見識到進口玉米價格從每公斤5元狂飆至11元的大暴衝。
對沒有糧食安全政策的政府，曾撰寫《糧食危機關鍵報告》的清大教授彭明輝提出質疑：「上次台灣靠著3月的法定存糧免於斷糧之苦；假如下一波糧食危機超過一年，台灣會不會淪為『有錢也買不到糧』的窘境？」。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所助理教授、台灣農村陣線發言人蔡培慧也呼籲：「食品安全是『健不健康』的問題，糧食安全是『有沒有』的問題。如果連糧食都沒有，就不用談食品安全了。」
救糧食安全，保障你我「吃」的權利，都要從維護糧食的生產地「農村」開始。然而當國家沒有真正的農業政策、農村人力日益凋零，當我們的農地被汙染、被徵收、變成「豪華農舍」，又有誰願意種植糧食？又有哪裡可以種植糧食？
休耕近半 農地租賃困難
1950代，在蔣經國、李國鼎、尹仲容、趙耀東、孫運璿等官員策劃下，台灣推動「四年經濟建設方案」，期望「以農業培養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但台灣農業運氣很不好，這5 身體都不太健康，工業成功之後，這群人不是離開人世就是重病，所以當年的承諾都無法兌現」，10 前被稱為「白米炸彈客」，現為248 夫市集負責人的楊儒門嘆息道。
政府沒有回頭發展農業，之後又全力扶植科技、金融業，造成農業人口開始流失。WTO開放後，台灣農民不敵國外有大量補貼當靠山的農產大舉攻台，所得持續惡化，依行政院主計總處最新一期（2010年）農林漁牧業普查顯示，農耕業平均每家全年收入僅23.8萬元。如此景況，就連家裡有田的都會叫子弟不要務農。
1997年起，台灣為因應WTO衝擊，祭出休耕補貼政策。但出身苗栗的立法委員吳宜臻坦言：「因為我們沒有糧食政策，又放任休耕。結果就是農民覺得種了也沒賺比較多，不如把土地放著領休耕補助」。對此，蔡培慧也直指「台灣農業面臨的最大困境是土地問題和國家強制的負面休耕政策，52萬公頃的農地就有22萬公頃在休耕」，台灣農地的使用已逼近「死亡交叉」。
郭華仁也表示，從前每公頃農地一年可休耕2期領取9萬元的補助，現在雖然改為只補助1期，但仍間接墊高了農地的成本，除非租金收益大幅超過補貼金額，否則地主和老農寧願休耕，也不願出租。導致就算有年輕人願意從事農業，也難以取得農地；取得了農地，也不保證扣除地租後會有盈利。
為紓解農民人口年齡偏高及農地閒置等問題，農委會自2009年5月起推動「小地主大佃農」政策，透過農會媒合，鼓勵無意耕作的農民將自有農地長期出租給年輕農民。「但因為現在的老農在1950年代土地改革前大多是佃農，他們是透過公地放領、耕者有其田才從前任地主手中獲取土地。基於歷史經驗，他們現在聽到『租』、『佃』都會怕土地收不回來。再加上農民對於農村發展、農業所得都沒信心，所以也不願加入這計畫」，吳宜臻一語道破其中癥結。
2014年2月的FAO 糧農組織食品價格指數顯示，國際糧價正節節升高。
徵收炒房 農地日益流失
國內農業除了要面對人口流失，農民平均年齡62歲，以及新一代農友找不到合適耕地之外，「農地消失」也是一大隱憂。吳宜臻指出：「台灣因為沒有清楚的糧食自給率目標，所以農業發展政策訂不出來；不知道該保留多少農地來維持糧食供給，就會發生放任地方政府做地目變更、土地徵收的問題。」
培慧表示，台灣的農地問題主要來自不當的「徵收」及「運用」。她認為，「一般徵收」是可以贊成的；但在國家建設和必要性徵收之外的「區段徵收」，歐美日本早已取消，台灣也不應繼續施行。以大埔為例，科學園區的面積原僅25公頃，但苗栗縣政府卻徵收了160多公頃，被拍賣的都是農民的土地。去年6月，苗栗縣長劉政鴻被議會質詢時直言：「大埔的土地賣完，大概有20 億可以進來」，引發大眾譁然。「可見區段徵收埋藏了地方派系、官商勾結的基礎，這是最可怕的」，蔡培慧搖頭道。
宜臻則指出，目前徵收案幾乎沒看到農委會出面捍衛農地，只要需求機關提出，就送經濟部核定計畫，她認為這與現行《農業發展條例》的偏差有關。「農發現在是畸形的條例，不僅沒有以農業發展為優先的概念，甚至連土地管理都是以其他變更利用為主，這是最離譜的！農業主
機關沒有否決權，更別講如果農民想要繼續耕作，他們連拒絕徵收的權利都沒有。」
題還不僅於此，2000 《農業發展條例》修法開放農地自由買賣，規定只要大於0.25 頃（756.25 ）便可興建農舍，結果大開農地炒作之門。宜蘭、美濃、埔里等優良農地迅速出現許多豪華農舍，造成農地價格攀升。
培慧直言：「會去買0.25 頃農地的人不是為了種田，而是為了『種房子』；但真心想務農的人要的可能是5 地、1 地，他們根本買不起被房地產炒高的農地，這就限制了青年農民的參與。」
舍浮濫開發不僅蠶食農地，造成農地零碎化，也使農地價格飆漲，致使許多實際從事農業經營的小農，無法以合理價格取得農地，滿足農業生產需求。長此以往，將不利於台灣的永續發展。
台灣的水稻種植面積與農地休耕面積已進入「死亡交叉」。
慣行農法 土壤瀕臨死亡
除了「農民」與「農地」之外，台灣農業還隱藏了一個多數人都不會想到的未爆彈，那就是「農法」。
我們現在的糧食體系不只是運銷仰賴石油，連生產都仰賴石油提煉出的化肥和農藥，假設我們的農業不好好改變，台灣的糧食自給率可能連30%都沒有，搞不好會全軍覆沒！」郭華仁語重心長地表示，台灣99.3%的農地使用化肥與農藥長達4、50年，造成微生物與昆蟲滅絕，土壤可謂「已經死掉了」。沒有益蟲和益菌協助製造肥料、幫助農作物吸收肥料，又進一步加深農民對化肥與農藥的依賴。
他也直言：「現在的慣行農法可說是加護病房式的農業，台灣農業是靠這兩個在插管維生。如果沒有石油，就沒有化肥，農作物長不好，先減產50%；沒有農藥，害蟲就來了，那還會剩30%嗎？不可能！這才是台灣的危機，但現在大家因為物資太充足了，都不會想到這些問題，等到油價飆漲才做有機，根本來不及。」
郭華仁表示，政府規定有機農業的轉型期為3年，但其實3年只能使化肥和農藥的殘留消失。要恢復真正恢復地力，讓益蟲、益菌等「免費的長工」回來，根據日本有機農業協會指出大約要7到8年，對糧食生產完全緩不濟急。
如果石油價格高漲會傷害台灣農業生產，那我們現在就必須迅速轉型為有機農法。雖然政府有這樣的宣示，但政府政策和預算都沒轉型，大部分還是依照慣行農法做分配。問題是，做有機的前3年幾乎都沒有收入。農民也是要養家活口的，如果2、3年沒收入，他們怎敢轉作有機？」
2008年世界糧食危機後，「農業再起」已成為全球趨勢。投資大亨羅傑斯（Jim ogers）也指出，未來投資黃金不如投資農業，攻讀商管碩士（MBA）不如主修農業。然而台灣農業在政府長期忽視下，已陷入農民不足、農地消失的窘境，慣行農法也在油價高漲的陰影下，暴露出其脆弱的本質。如何促進農村人口回流、保衛農地，藉以促進糧食安全與食品安全，已成為台灣人守護自己的餐桌最重要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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