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花磚博物館　鑲嵌百年記憶

若將時光倒轉100年，所謂的富貴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在現今的老建築裡看到花磚，不用懷疑，那一定是當年飛黃騰達的大戶人家；也許歲月會在滄桑而陳舊的老宅留下痕跡，但只要艷麗多彩的花磚還在，便不會遺忘它曾經有過的動人丰采。

文／蕭有涵
攝影／顏志倫、蕭有涵
圖片提供／台灣花磚博物館

回頭一睹台灣20世紀初的建築丰采，用「精采絕倫」4字形容，一點也不為過。300多年前，大批先輩從中國福建移居台灣，將濃厚的閩南、客家建築風情帶入這座島嶼；爾後日本殖民時期，傳統紅磚房又融入了歐洲巴洛克式的元素；轉眼100多年過去，台灣的建築樣貌隨著時代發展，激盪出了不一樣的火花。

19世紀中期，日本實行明治維新運動，除了效仿西方國家的船堅炮利，還吸收不少歐洲藝文之美，後來分別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隨著戰事演進，順勢將這些西洋文化散布至亞洲各地。

1915年，花磚由日本傳入台灣，在當時，這可是數量稀少的舶來品，小小一片便要價不菲，是大戶人家才買得起的時尚物件，它猶如女子妝容上的一抹腮紅，點亮了整棟房子，即使現今傳統老屋早已殘破不堪，但花磚的姿態依然餘韻猶存。

然而到了1935年，二戰爆發，花磚的美好年代戛然而止；短短20年的時間，台灣就有1萬多座房屋鑲有花磚，但即使它再美麗、再有價值，也敵不過經濟發展的怪手，只見一棟棟老屋領著號碼牌，等著被拆除的命運，花磚的身影也終將消失。

花開富貴大宅院　曇花一現20年

中國人一向講究安土重遷，能在家鄉蓋一棟屬於自己的好房子，是一個家庭畢生的追求。20世紀初，許多台灣人到南洋經商，在外地賺了大筆財富，但心繫家鄉的富商們，該如何向家人及鄉親詔告自己的成功？花磚，或許是最好的代言；他們會在家鄉重建原本的老宅院，並鑲上色彩紛呈的花磚，除了作為裝飾，更富有深層的寓意──當看見牆上的花開了，代表富貴也隨之而來。

台灣花磚博物館館長徐嘉彬表示，花磚不僅象徵財富、身分及地位，更展現了宅院主人的品味，是有錢人家不可少的裝飾物件。而台灣在花磚的使用規律上，也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因為花磚本身具有防水特性，在歐洲和日本多半被當作功能性裝飾，用來舖設澡堂或牆壁立面；但台灣花磚價格昂貴、取之不易，有錢人家通常會聘請最好的工匠師傅，將花磚納入房屋整體設計考量中，除了鋪設在外牆立面，還會鑲嵌在梳妝台、高級茄冬木桌椅或舊式紅眠床上，成為藝術性相當高的裝飾品。

花磚是有錢人家不可少的裝飾物件，如鑲嵌在紅眠床（左）或梳妝台（右）上，不但使用多元，也極具藝術性。

另外，台灣花磚的圖案也從歐洲的古典花卉，衍生出在地樣貌，大量使用亞熱帶的水果、動物作為主題，而且不僅具裝飾用途，還極富寓意，例如蘋果代表平安、葡萄代表多子多孫、4隻蝙蝠代表賜福予你；對當時的農業社會來說，這些都是最美好的祝福。

徐嘉彬憶起大學時期，常與幾個朋友走訪各地古厝，並發現了這些老花磚，可是每每回頭再看時，這些老宅院早已不復存在；而花磚和建築一體成形，若是老房子不在了，花磚當然也灰飛煙滅。但反觀同樣也曾是日本殖民地、也有許多花磚建築的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新加坡對鑲有花磚的建築，一律都立法保護，而馬來西亞的檳城和馬六甲地區，更是將花磚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不許拆建；可見台灣對於文化資產的保護遠不及其他國家，值得深思。

如今，台灣花磚保留最完整的地區是金門，根據金門縣建築管理自治條例，戰區房屋不得改建，因而保留了豐厚的花磚文化；本島地區則以新北深坑的黃氏德興居、黃氏永安居；台中的吳家花園、霧峰林家花園最具代表；另外還有嘉義新港的林通喜古厝，以象徵高潔的秋菊作為花磚圖騰，別有特色；在在顯示了花磚與歷史背景、人文色彩有著密不可分的深厚連結。

金門因受金門縣建築管理自治條例管制，戰區房屋不得改建，成為台灣花磚保留最完整的地區。圖中的金門古宅在大門周邊鑲嵌無數的繽紛花磚，氣勢磅礡，吸引大批人潮前往一瞻丰采。

全球唯一復刻技術　輸出在地花磚文化

今（2020）年8月底，捷克參議長維特齊（Miloš Vystrčil）率領90多人出使台灣，我國外交部致贈的伴手禮就是台灣花磚。徐嘉彬表示，台灣花磚博物館從2016年開幕至今已4年，但花磚高貴典雅的外觀和極具內涵的圖紋，讓它快速成為吸睛的焦點，受到各界關注。

徐嘉彬表示，在博物館尚未成立之前，他和團隊早已與挖土機爭鬥20年，搶救了無數老屋的花磚，總數量高達5000多件，但因受限於展館空間，僅能展出1000件左右。國外研究花磚的學者，都對台灣能保有如此大量的花磚數量感到驚歎，但徐嘉彬卻憂心地說，台灣花磚保留數量多，是因為拆除得也多，而這並非是一件好事。

下午4點多，從阿里山下來的小火車經過博物館後方，緩緩駛入嘉義火車站，只是車上裝載的不是木頭，而是滿滿的遊客。徐嘉彬表示，每年大批的遊客除了上阿里山遊覽，還會來花磚博物館參訪；原本蒐集花磚僅是他個人的愛好，沒想到會引起那麼大的漣漪，讓他頗為吃驚。

後來徐嘉彬走訪歐洲、中東、美國、日本、韓國等地進行花磚展覽，才意外發現，原來世界各地都有花磚文化，難怪能引起共鳴。他表示，若要一位外國遊客觀賞東方木雕，可能會因為無法分辨木質好壞、雕刻技法或意境呈現，而看不出所以然，但若拿出花磚，他們就像在異鄉看到自己的文化，而想更深入探究東方人是如何使用花磚，讓花磚成了世界共通語言。

要修復被黴菌滲透的老花磚，除了須將黴菌分離，更不能破壞釉彩原色，這項技術經過多年研究後，如今已成為台灣獨有的花磚修復系統。

由於每片花磚的紋路不同，上色要仔細拿捏釉彩分量和準確位置，表層又須塗刷均勻，製作難度頗高，因此無法取代以人工上釉的方式進行。過去，一家花磚工廠有1000多人製作花磚，但現今人力成本高昂，想擁有以前的製作規模，幾乎不可能。另一方面，全世界的花磚製作技術在二戰後已幾近失傳，壞掉一片就是一次不可逆的損失，使得花磚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重點保護項目。

幸運的是，台灣是目前全世界唯一擁有花磚復刻和修復技術的國家，由於花磚老屋被大量拆除，迫使徐嘉彬及其團隊在多年前便開始研究如何修復花磚，他表示，這個技術難度相當高，因為建物上的花磚經過長年風吹日曬雨淋，黴菌早已大量滲透，要如何確保黴菌斑能被分離，又不破壞原來的釉彩色澤，需要專業的理工、化工人員研發特製藥水才能辦到，而這整套花磚修復系統，便成為台灣獨門的修復技術。

徐嘉彬表示，未來，花磚不只是復刻歷史，更代表了當代；台灣既已有了這項復刻技術，就應該把自身文化也同步融入，例如在花磚刻上代表性的黑面琵鷺或蘭花，再以外銷、展覽的方式進行文化輸出，讓更多人認識台灣文化；換句話說，就是以今日的技術復刻當代，讓文化藝術源遠流長，成為下一個花磚綻放的美好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