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璦竹
攝影／顏志倫
照片提供／施惠珍（瑞平國小校長）
兵荒馬亂中，2030雙語國家政策今（2021）年正式起步了，其中，雙語教育是主力。行政院今年起3年內編列了100億預算，用於打造雙語國家，其中，90億用於教育部。不過，自2018年宣布政策至今，相關師資的培育遠未到位，儘管很多學校各顯神通做雙語，但基層教師難免焦慮。
「開什麼玩笑？用中文教數理化都聽不懂了，還用英文教？」這是許多基層教師的心聲。儘管如此，各縣市前幾年都已陸續在做雙語，大部分是以聘請外籍教師為主，搭配本國教師上課，惟目前多數仍以非考科為主。今年中央推動的雙語教育，經費除了用於聘請外師，更重要的是，提供各校推動教師增能培訓，及聘請經師培機構訓練、檢測合格的雙語教師。
教育部的90億元經費中，其中大專校院25億元、高中以下學校65億元；今年規劃支出20億元打根基；不過，對老師來說，增能合格後，薪資並不會增加，因此動力不高。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副教務長、教育學系教授林子斌說，包括在職增能與職前培訓，教育部估計一年可產生約1600名雙語師資，全台學校分配下來，每所分不到1名。由於師資訓練需要時間，在師資有限的情況下，2030年達成雙語國家的目標很難實現。不過，他認為這是讓英語學習回歸溝通本質的一個好機會，也是跟上國際腳步的必要措施。
教育部將在全台補助4所大學成為雙語標竿學校，台師大是其中一所，並在50所高中增設「雙語實驗班」，國中小階段則有聘任外師補助。林子斌正在協助教育部推廣雙語教育，他是「國民中小學部分領域課程雙語教學實施計畫」的師資之一，為了幫助各校推動雙語教育，幾乎全台跑透透。
台灣雙語教育不能複製國外模式
林子斌擁有新加坡雙語教學及本土英語教學的實務經驗，而過去一整年，林子斌跑遍全台上百所中小學，接觸了上千位教師，親授雙語教學經驗。他強調「不盲目複製國外經驗」，因為台灣的情形跟其他國家不同，不能為了雙語，犧牲各專科的教育。
政府推動雙語國家的目的，據國發會的說帖，是要增加台灣人才競爭力，加速接軌國際，讓更多跨國企業來台灣，增加就業機會，也讓台商加速成長為跨國企業。舉例來說，新加坡與印度等國的經濟，就受惠於國民普遍說英語。不過，這兩國成為雙語國家都有其歷史背景。以新加坡來說，有華裔、印裔和馬來族，因此英語反而是各種族間的共通語言；印度雖然民族相對比較單純，但各種方言也很多。
相較之下，台灣人共同的語言是中文，英語是第二語言，因此，林子斌認為，推動雙語不能複製國外的做法，台灣推雙語還在嬰兒期，不管是沉浸式（imersion）還是CLIL（Content and Language Integrated Learning，內容與語言整合學習），都未必適合台灣教學現場。他提出適用於台灣教育現場的「沃土模式」（FERTILE）。
F指的是彈性（flexibility），不要強迫學校達到一定比例才算是雙語；E指的是環境（environment），平常就要建立英語環境；R指的是典範（role model），孩子身邊的大人要先說英文，先習慣用雙語：T指的是時間（time），雙語教育需要時間，由量變而最後質變。以上4項是原則和理念，後面3個是教學現場的具體做法。I是教學策略（instruction），避免晶晶體（半中文半英文），而要盡量整句、甚至整段用英文，這是學習新語言較好的教法；L是學習模式（learning），不要強迫全英語，這樣反而讓學生不敢開口，學生想用英文或中文都可以；E是參與（engaging），除了課室英語創建環境，老師要根據學生個別情形去鼓勵孩子說英文。
林子斌對教育部喊話，要給學校多一點時間，不要馬上就要求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主要績效評量），因為雙語是一種累積，透過量的累積，才能達到質的轉變。不過，他也擔心，目前各界對雙語教育的看法其實缺乏共識，都還在摸索，必須先建立共識。
除了選用適合台灣的模式有待建立共識，他又舉例說，目前各縣市的做法都很依賴外籍教師，但外籍教師首先是流動性太高；其次，外籍老師本身也不是雙語師資，與雙語教育的理念不符合，他主張還是應該著重培育本土雙語教師。
雙語教育要用雙語師資，他認為，多語言可以讓孩子的大腦更靈活，因為大腦由此具備了在兩種語言間的轉換能力。因此，他也不提倡中英對照式的雙語學習型態，因為這會讓學生依賴對照翻譯。
短期外師仍是雙語教育主力
不過，儘管主導雙語教育的教育部政務次長蔡清華曾強調「外師只是輔助角色」，本國教師才是主力，但在教育現場，多名推動雙語教育的校長都坦言，校內教師無法立即上陣，短期內得靠外師支撐。
台中市私立新民高中附設雙語國中部很早就以雙語教育吸引招生，據該校英語教師鄭宇婷說，目前國中部有20位外籍老師，所有學生入學後，先做英文分級，共分6級，然後依據其程度打散，上全英文的ESL課。此外，外籍老師也會協同中文老師上體育、戲劇、藝術等非考科的課程，同時，外師還單獨負責電腦課程。
鄭宇婷說，國一入學時，學生的英語程度差距很大，但經過3年的英語學習，英語能力普遍明顯提升，學習上也比較快樂。最近一次國中會考模擬考，她擔任英語科的召集人，國三生有5成都拿到最高級的A。
而對家長來說，最擔心的是雙語教育會不會變成「軍備競賽」？會不會擴大城鄉差距？如果沒念雙語學校，會不會輸在起跑點？林子斌說，英語作為學科或考科時，學生會知道答案是對是錯，可以得幾分；但雙語重視的是環境營造，是自然地使用，甚至某種程度上不會百分之百要求對錯。
他也鼓勵家長與老師都要拋棄「偶包」，不要害怕講英語，也不要擔心英語講得好不好，才能讓英語回歸溝通的本質。「假設你去國外旅行，一定會說英語，不管正不正確，這就是英語本來的價值：用來溝通的工具。」為了建立雙語環境，包括家長、老師與校長，可以平常就跟小孩說英語，在學校也可以用英語廣播，用雙語演講，尤其是教室裡基本的英語要普及化。
他說，最新的語言學習研究顯示，即使已經60歲，只要給予適當的語言環境，仍然可以學會另一種語言。因此，他也不認為需要過早把孩子送去雙語幼兒園，他自己也沒有讓孩子讀雙語幼兒園。過去因為「語言關鍵期」的理論盛行，很多積極的家長從幼兒園就送小孩去念雙語，就怕長大再學太慢了。不過，最新的教育理論對語言關鍵期理論也開始有一些挑戰，他認為，等到上小學再學也不晚。
雙語教育可以縮短城鄉差距
公立學校推雙語教育，有機會縮小城鄉差距。資源充足的家長本來就可以提供小孩學英語的環境，但如果公立學校都能提供雙語環境，可以讓其他沒有資源的孩子也有自然學習英語的環境。新北市的瑞平國小是偏鄉小學，但因為推動雙語教育，讓原本沒機會接觸雙語環境的學生也能輕鬆開口說英語。
瑞平國小校長施惠珍說，該校利用學校每年的80萬至100萬元回饋金，部分用於辦理雙語特色教育，主要是聘請外籍教師，該校每年級只有一班，該名外籍教師要負責6個年級的雙語課，與中師搭配教學。三年級以上每週有3節英語課，1、2年級則是安排在社團課，例如觀賞英語卡通。
（上圖）透過教育部國際扶輪社偏鄉英語線上課業輔導計畫，新北市瑞平國小與台北成功高中進行一對一線上英語學習學習。
（下圖）新北市瑞平國小透過園藝活動學英語。
此外，透過教育部國際扶輪社偏鄉英語線上課業輔導計畫，每週五課後的社團課，學生可透過線上與大學伴進行一對一的英語學習，大學伴由扶輪社進行媒合，電腦與網路等設備也由扶輪社提供，這學期是成功中學的大哥哥大姊姊擔任。瑞平的學生參與踴躍，但因為名額有限，辦理三學期以來，人數分別是12人、15人與18人。而中學生擔任大學伴可以作為服務學習課，每學期都有一定的服務學習學分。對小學生來說，他們把大學伴當成「小天使」，更能輕鬆學習英語。
施惠珍說，新北市另外有英速魔法學院，提供外師教學的三天兩夜全英語營隊，瑞平國小每位五年級生會有一次參加機會，在寒暑假則開放自行報名。據她觀察，儘管少部分小學生不習慣住宿，但多數孩子都喜歡魔法學院的營隊，回來之後，一段時間內會比較敢開口說英文。不過，儘管瑞平國小每位五年級學生都能參加，但都會型的國小因為班級多，就不一定了。但因為不可能天天參加營隊，回來之後經過一段時間，開口說英文的效果還是會減退。
雙語教師門檻高
從教學現場的回饋可以了解，師資是目前雙語教育最大的挑戰，聘請外師是最快速有效的做法。對此，林子斌認為，目前雙語教師的門檻太高，雙語師資除了要具備合格教師證書，還要具有英語CEFR B2級的條件，相當於全民英檢中高級，或是外交特考的水準。
過去師培缺乏同時具備這兩種能力的人才，據了解，大學非英語專業的畢業生，全民英檢程度一般只到中級，符合資格的考生並不多。雙語教師連年「招不滿」，不少縣市在體育、美術、生活科技等非考科領域均開出雙語教師缺，但報考人數甚至低於開缺教職。
林子斌說，現在流浪教師很多，這麼高的門檻讓他們很難補上雙語教師的缺，非常可惜。他認為，雙語教育不能犧牲了學科專業，而雙語教育如前述，不等於英語教育，更不等於全英文教學，而是重在具備兩種語言能力的彈性，因此應該循序漸進，一開始可以把門檻降低一點。
很多教師最擔心的，就是雙語教育犧牲了原本的專業學科。台北市立教育大學兒童英語教育學系教授陳錦芬說，雙語教育如果是透過與外師協同教授物理、數學等學科，由於外師不具學科專業，只能協助備課、審閱教案的英語用詞及文法，不能上台教學，否則本國老師會變成教學助理，影響學科品質。
這也是林子斌不贊成過度依賴外師的原因，雙語教育不能犠牲專業學科，建立各校執行「課室英語」教學，用延伸活動時間引導學生說英語，才能打造長遠且健康的雙語學習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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