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治療師能透過遊戲、畫作，突破病人的語言防衛，直逵男方的內心世界。
文／林麗文
圖／陸雅青教授提供
5歲的小傑（化名）有著又大又圓的眼睛，白晰的臉蛋襯著鮮紅的小嘴，任誰看了都會說一聲：「好可愛！」。
他今年剛上幼兒園，在學校卻令老師、園長傷透腦筋，他並非過份好動、調皮搗蛋的頑皮小孩，相反的，他是完全不開口，無論是老師或同學如何鼓勵，他依然不肯說話。
媽媽說，小傑在家裡完全正常，總是在媽媽身邊吱吱喳喳的說不停，不知為什麼他到了學校就變成小啞巴？園長認為他是太過內向，一時無法適應新環境，可是過了幾個月，小傑依然不願意講話，連老師都束手無策。園方請來藝術治療師陸雅青教授，
她了解小傑是罹患「選擇性緘默症」，她一見到小傑就對他說：「走，我帶你去玩好玩的遊戲好不好？」小傑點點頭，讓陸雅青牽著小手到遊戲室。
「現在我是瞎子，我看不到你，可是我可以摸的到你哦！」陸雅青閉著眼睛，伸出雙手，「啊！這裡是肚子對不對？」因為有點癢，小傑咯咯的笑了起來。「這裡呢？應該是肩膀吧？」小傑依然笑個不停，「我猜這裡是眼睛，對不對，我很厲害吧！」小傑笑著說：「不對！這裡是鼻子，妳猜錯了。」
小傑終於開口了，但回到教室後，依然對老師的問話沒有回應。陸雅青每個星期都撥1個小時，到幼稚園和小傑玩遊戲，或隨意塗鴉，小傑每次看到她，總是綻放可愛的笑容表示歡迎，顯然非常期待這節遊戲課。有時，陸雅青會與全班同學一起玩遊戲，而漸漸的， 小傑慢慢的跟同學有互動，也肯回答老師的問題。
藝術揭露你的秘密花園
20餘年前，由美國帶回國內第一張藝術治療師執照的陸雅青，以結合藝術、心理與醫療三者而成的藝術治療工作，步入個案層層障礙後，直通對方深邃曲折的心靈通道。
什麼是「藝術治療」？陸雅青表示，藝術治療（Arts Therapy)是指運用視覺、音樂、舞蹈、戲劇、詩詞…等藝術形式，配合心理治療的理論和技術，幫助個人認識自我，進而達到身心平衡的治療方式。
一般人很難把「藝術」和「心理治療」或「心理諮商」聯想在一起；事實上，作為情感和思想表達的一種方式， 藝術常是人們潛在意識和外在情緒的赤裸告白。讓憤怒、敵視、愉悅、壓力…，找到宣洩的出口。
一位幼稚園中班的小朋友，在一次自由作畫中，畫出一位「貢丸人」從房子裡倉皇逃出，在寬廣的道路上留下鮮明的足跡，房子隨即被刻意的塗抹掉。道路、房子之外，還有彩虹、太陽、及五顏六色的昆蟲在飛翔…。
陸雅青說，這幅畫代表這孩子對幼稚園有一種莫名的排斥和恐懼感，所以他厭惡上學，一心想逃出那個可能隱藏許多可怕記憶的「房子」，嚮往有陽光、彩虹，能夠自由飛翔的世界。
陸雅青從孩子的用色、繪畫邏輯和圖畫意象中解譜出這些「弦外之音」。她進一步分析，孩子把「人」畫成一根根棍棒所組成的「貢丸人」，顯示孩子對「人」的否定，對他來說，人只是一種「符號」，沒有更具體積極的意義。從第一次接觸中發掘問題，再透過無數次重複或類似圖像解析的藝術形式， 抽絲剝繭出造成困擾的原因，並訂定長期治療計畫，這就是陸雅青和治療者對話的方式。
「屬於心理治療法之一的藝術治療，常運用心象作思考，屬於直覺式的思考方式，往往能透露潛意識的內容，而且是非語言的溝通，創作過程中，當事人較能投入事件主體，降低防衛心理，讓潛意識自然浮現，是建立良好關係的有效方法。」
一位國小女生，在自己眼中的我，以小草為代表，署名為小雞，陸雅青認為她有堅毅的男性化性格。
陸雅青舉出一個特殊的案例：一位疑似遭受嚴重肢體虐待而再三逃家的孩子，由於缺乏家人施暴的具體證據，社工人員無法將他和家人強制分離。而在一次逃家被捉回後，孩子表現得非常害怕，有高度的恐懼、焦慮。於是，她給他一個沙士瓶子和黏土讓他捏，孩子用黏土在沙士瓶上捏了一個像奶瓶一樣的吸吮頭後，隨即將臉一沉，難過的表情溢於言表，就拒絕再捏了。
當孩子做了這個作品後，陸雅青跟一旁的社工，馬上給他一個擁抱，在安撫及保證安全的情形下，孩子終於說出父親平日是如何虐待他的。
本來這孩子做的東西都是像寶劍、盾牌等非常僵硬、攻擊性的物品，但這次的作品卻是一個奶瓶的象徵意義，代表他有關懷的需求，而且內心世界異常地柔軟脆弱。」陸雅青解釋說。陸雅青說，雖然在捏土的過程中，孩子僅捏了幾下就拒絕繼續捏了，但是在過程中卻透露出他的恐懼瓦解了，他的感覺變柔軟了，不再像蚌殼一樣緊緊得封閉自己，經由他的創作過程觀察到這個變化，就可以在最適當的時候，進一步邁入心理治療的部分。
藝術治療和美術課大不相同
藝術治療和美術課最大的不同在於，美術課可能著重的是成品，但是藝術治療著重的卻是過程，因為個案可能沒有完成作品。
陸雅青說：「給他們黏土的時候， 他們可能去摔它，摔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力量？如果用牙籤去刺它，怎麼個刺法？藝術治療師必須去估個案在過程中的表現，例如力道的強弱、動力是怎麼走？」
因為人在沮喪的時候，力氣不會很大，動作也較慢；但在憤怒的時候，力氣卻很大，畫出的線條可能很直，力道也很直接。「所以，必須觀察個案在創作中的過程及變化，做為評估當事者病情、改變的重要線索。而活動中素材的掌握及設計活動，美術老師或許可以勝任，但在過程中
如何去評估，則是心理治療師才能掌控的部分。」陸雅青說，一位合格的藝術治療師，首先得具備美術和心理治療雙方面的背景知識，才能勝任。
許多人都誤以為藝術治療的對象，必須具備繪畫天分或基礎的人。事實上，藝術治療適用於各種團體的成員或個人。陸雅青表示，在北歐國家中，藝術治療的對象也用在動物身上，動物園裡的大象因為罹患豪鬱症，透過畫畫進行心理治療，果然有所改善。
接受治療的人所做的作品，陸雅青並不當著當事人面前詮釋作品的意義，尤其是不能提供絕對肯定的解釋，或對當事人的解說，給與過度的指導或建議。她強調：「治療師只能以試探式的語氣，協助當事人去探索自我，及發現其內在的潛能。」
當接受治療的人，可能會把藝術治療師當成是美術老師，而力求創作的優美時，陸雅青也會引導當事人，讓他了解藝術治療不同於上美術課。所以治療師絕不評判藝術創作的優劣，而以包容、接納的心態來鼓勵當事人表達自己的期望、感受。
台灣第一位專業的藝術治療師
師大美術系畢業的陸雅青，是在偶然的機緣裡發現自己所學原來是一條洞悉人心的門徑，便將紮實的繪畫根基作為解讀工具，發展出自己的另一片天空。
大四那年，受家教學生的父親榮總精神科醫師的影響，成了榮總的義工。有一天，一位醫師拿來了一幅病患的作品，請眾人各抒己見。陸雅青本能從視覺美術觀點去看那幅畫，其他醫師則援引許多精神醫學理論去剖析病患的心理。
「為什麼那麼麻煩？有沒有一種學問，可以把兩種觀點整合在一起？」這個問題困擾她好一陣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發現有「藝術治
療」這個名詞。
這時從未修過兒童心理課程的她， 又被分發到啟智班當實習老師，才發覺過去所學的根本不夠用，在缺乏專業技能訓練的情況下，滿懷愛心卻只能加重心裡的遺憾。
實習結束後，她決定負笈異國去找尋答案，彌補她初為人師的挫折和遺憾。前後六年的時間，陸雅青數度往返地球的兩端，先拿下馬德里大學藝術教育博士學位，接著回到台灣做臨床實驗，然後再回到美國一邊攻讀藝術治療，一邊繼續診斷工作，然後成為台灣第一位取得合格執照的專業藝術治療師。
平常人不經意的塗鴉之作，看在陸雅青的眼中，那些遊走在線條迸緣的心思、企圖，更像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中戴了夜視鏡般，無所遁形。
「情緒是很難在畫圖中隱瞞的，一個很焦躁的人畫出來的圖，就是很焦躁的樣子。」陸雅青說，治療者所選擇的顏色、線條、造型和作畫當時的舉止，都反射出某些訊息。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流暢的拿起畫筆，所以治療方式也可以透過遊戲、音樂、勞作來當催化劑。
一般人對心理治療仍存有戒心，透過自由表達的藝術形式，可以減少許多不安，即使無形中表達出憤怒、攻擊等負面的情緒，也不用怕會傷害到別人。而這種純操作的治療方式也免去許多語言的偽裝和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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