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璦竹
攝影/顏志倫
照片提供/兒童福利聯盟文教基金會
社工第一次見到小愷(化名)時,他已經唸國小高年級,但身影卻很單薄,彷彿書包都能把他壓垮;後來才知道,小愷長年三餐不繼,窮食是他的日常,尤其到了暑假,沒有學校的營養午餐,就更加難捱。
小愷是兒童福利聯盟文教基金會(下稱兒盟)服務的對象之一,父親因吸毒而入獄,母親不詳,小愷是由奶奶撫養,但奶奶年邁,又患有心臟疾病而長期臥床,無力照顧孩子,反而是小愷每天帶著學校的營養午餐回家,與奶奶分食。
小愷喜歡打籃球,總是放學後自己一個人到公園投球,天黑以後,他就回家獨自晚餐、寫作業。
社工每週會為小愷帶一瓶牛奶和一盒雞蛋,也會不定期提供其他物資,後來改為將餐食補助款拿給小愷自行規劃運用,小愷聽話去買牛奶和雞蛋。第一次用補助款買牛奶後,小愷還將找回來的零錢還給社工,社工說他可以自己留著,懂事的小愷便將找回的錢一元一元地存下來。
「社工阿姨妳看,我已經存到300元囉!」補助5個月後,家訪時,小愷從書包拿出錢包給社工看,裡面是滿滿的一元銅板。打籃球得穿運動鞋,小愷腳上的鞋已經破了兩個大洞,但他仍笑笑說,「還可以穿啦!」
兒盟資源發展處資深總監陳雅惠說,上學期間有營養午餐,還可以打包,常常是這些逆境家庭孩子一天中最豐盛的一餐,甚至有時候還可以帶回家,晚餐接著吃,或是與家人分食,但到暑假就沒有了。
兒盟每年暑假都會針對偏鄉地區發送物資箱,一年大約送出2,000至2,500箱,內容包括米、麵,罐頭等耐儲存、可簡易料理的食物。
苗栗縣獅潭鄉8月初傳出一起人倫悲劇,一名採竹筍工人在一條農路上發現一家5口陳屍車內,經警方調查,疑似一對傅姓夫妻帶著3名子女輕生,孩子最小4歲、最大不過7歲。像這樣的悲劇,常令陳雅惠感傷不已。「很多家庭可能不知道該向哪些單位求助,最後被壓力壓垮。」
逆境家庭不減反增
像這樣的逆境或弱勢家庭,台灣並不少。「貧窮是相對的概念,雖然社會整體富裕了,但隨著貧富差距加大,從比例上看,逆境家庭反而增加了。」少子化雖是社會趨勢,但逆境家庭往往不一定生得少,陳雅惠說。
據兒盟觀察,需要幫助的家庭和孩子愈來愈多,以兒盟扶助的逆境方案弱勢家庭為例,由2020年的712位兒少,成長到2022年1,720位;2022一整年各方案服務的弱勢孩子也累計達6,607位。
然而,政府對低收入與中低收入的補助門檻規定,是以家庭總收入計算,但陳雅惠說,很多是爺奶撫養,爸媽早已失聯,未負起撫養責任,只因為戶籍上有父母,他們的收入就會被計入,因此常申請不到補助。
兒盟與偏鄉學校合作,在學校設立專戶,將錢直接用於像小愷這樣急需資助的孩子。然而,疫情後,物價猛漲,很多逆境家庭收入原本就不豐,例如在夜市打零工或是在工地工作,一家人常常要靠一個月兩、三萬的微薄收入生活,一旦失業或是受傷,全家人的三餐馬上沒有著落。
「便當從80元漲到100元,就差很多了。」而正當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兒盟等公益或慈善機構的募款也因物價上漲,以及民眾實質收入減少而縮水。
疫情後的勸募工作愈來愈困難,與2020年相比,2022年底的兒盟捐款收入下降達2.2成。今(2023)年以來的情形也看不出扭轉跡象,「目前雖然還未統計出來,但減少1成應該是有的。」陳雅惠說。
飲食不穩定人數最多
在兒盟照顧的逆境家庭中,飲食不穩定或營養不均是最大的問題,比例高達35%;其他如托育教育相關的困境,也超過3成;其次是醫療需求或健康問題,比例接近3成;此外,還有23%弱勢家庭孩子的居住環境品質堪憂。
另根據台灣世界展望會調查發現,全台約4,500名弱勢兒少經常吃不具營養價值的食物當作正餐,一旦遇到寒暑假,數字更會往上攀升。
兒盟收入約1/3來自政府委託案,另外2/3來自企業與民眾的捐款,近年由於很多企業自行設立慈善或公益基金會,捐款明顯減少,更加仰賴民眾善心。
「以前若每個月可以固定捐1,000元的人,現在可能只能捐500元。」據陳雅惠觀察,這主要是因為物價上漲的影響,「疫情期間,大家雖然收入也多少受到影響,但因為隔離政策,花錢的機會也減少。」疫後解封後,報復性消費大增,再加上物價上漲,就使得善款明顯縮水。
兒盟的救助以救急為主,在小愷升學後,對小愷的服務就將結束。相對地,有些團體採用認養方式,從孩子小的時候一路認養到完成學業,孩子進入社會後才結束;對很多捐款人來說,專款指定救助更有感受,舉例來說,孩子會不時寫信給捐款人。
兒盟著眼於協助完善家庭功能,因為許多逆境家庭已失去家庭功能,需要某種程度的介入。從蛀牙到重大醫療,從教育缺乏到虐待兒童,各方面都需要社會更大的關注,其中,最常見到的是租屋的困難。
「房東通常不願意出租給逆境家庭,因此兒盟的業務之一就包括租屋擔保。」陳雅惠說。
社會住宅已成為各國普遍政策
台灣的社會住宅政策才剛起步,且進展牛步。據前立委、反貧困聯盟召集人簡錫堦指出,社會住宅第一名的荷蘭,針對符合低收入、身心障礙、年長者、單親家庭、孩子較多家庭、社會新鮮人,依所得計算租金,甚至免租金。
韓國自1989年盧泰愚總統時代開始興建社宅,據前交通部長林佳龍2015年參訪時了解,當時韓國社宅數量已超過200萬戶,占總住宅數量約12%,其中20萬戶位於首爾。韓國政府依據申請人的條件不同,計算點數,作為排隊租購的順序,租賃時間最長可達30年。
雙眼全盲的韓國人尹東哲,在眼盲數年後,申請到長期租賃的社宅,租金每月僅1,300元台幣,使他生活得以安頓。
除了住房問題,其他像是管教問題、教育資源、協助就業、修法等方面,都是兒盟努力的方向。
逆境家庭因為生活壓力大,往往也比較容易出現過當管教、甚至虐待的情形。「有些家長並不是不愛小孩,但育兒資源不足,或是新住民媽媽中文不好,有時就會用錯誤的方法教養,比方太早開始讓孩子吃乾飯或稀飯。」
兒虐在台灣也並不少見,衛福部2017年根據兒少家庭寄養服務工作成果報告統計,接受家庭寄養安置服務的兒童少年,寄養原因以遭受虐待、疏忽為最多,共有1,451人次,占62.1%。
兒盟協助的個案中,小夏(化名)母女曾因遭受家暴而居住在庇護中心,後來小夏媽媽帶著孩子搬出來住,獨自扛起生計與孩子的照顧責任。
但獨立撫養3個孩子的生活著實不易,尤其5歲的小夏與3歲的妹妹有發展落後的情況,因此媽媽經常需要請假陪伴或帶孩子接受早療,收入也深受影響,最後只能被迫放棄工廠作業員的工作。
經社工與兒盟的協助,幫助小夏與妹妹獲得托育照顧後,小夏媽媽開始接受照顧服務員的訓練,並考取證照,從事起工時相對有彈性的長照居家照服員工作,以便能更好地配合孩子的接送與照顧。
兒盟還有一個重要的服務是收養與出養。過去台灣出養大多是送到國外,兒盟近年參照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及海牙公約的原生國原則,成功推動修法,讓收養以國內優先。
僅3成能媒合成功獲收養
不過,收養在台灣仍然面臨重重困難。在台灣,一年有近5,000名孩子因家庭變故、父母疾病或犯罪、或未婚生子等狀況,失去原生家庭的照護,他們首先會被送往寄養家庭暫時安置,後續如果原生家庭無法恢復家庭功能,就必須尋找收養的家庭。
這些失家兒要找到一個真正的家並不容易,就連新增的寄養家庭也逐漸減少,依2018年統計,每年近800名等待出養的孩子,就有600名找不到家。換言之,不到3成能找到收養家庭,其中透過兒盟成功媒合的,每年約50名左右。
陳雅惠說,對這些逆境家庭孩子來說,三餐溫飽只是基本的,孩子需要的是一個「盼望」,而家是呵護這個希望的最佳環境,因此兒盟致力為家庭增能,仍是較佳選擇。
兒盟的「小舵手計畫」便是為家庭增能、協助爸媽培育孩子的才藝;10歲的朵兒(化名)便是這個計畫的受益者。
「朵兒雖然功課不好,且因為家境清寒,衣服也常常臭臭的,但她音感很好,彈鋼琴的時候,她的眼睛就閃閃發亮。」朵兒積極參加才藝班的音樂會表演,這可能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正向經驗」,陳雅惠欣慰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