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者症候群的自我接納課題

文／謝璦竹
攝影／簡侑俊

你常在人前炫耀小孩的學習成績，回家後又警告小孩，要是不更加努力，長大以後就要去撿破爛嗎？還是，小孩得獎的時候，你總是說：「你這次運氣好，下次還會運氣好嗎？」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是所有家長的心聲；然而，孩子還小時，正是情感發展的窗口，如果無法建立穩固的依附關係，鞭策過度，有時易導致對愛的缺乏，很可能演變成各種心理症狀。

如果你也常常像前述那樣對小孩說話，或許孩子長大後會成為人生勝利組，但這種表面上的社會菁英，內心可能暗藏各種心魔，其中一種就是「冒牌者症候群」：不管實際上有多少成就，內心卻還是壓力超大，感覺有如地獄…。

與一般缺乏自信的人不同，冒牌者症候群的人往往是社會菁英，其中女性由於傳統上被期待擔任輔助而非主導的角色，又比男性更容易有此症狀。他們表面上光鮮亮麗，是人人稱羨的人生勝利組，但其實內心深處總覺得自己是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很害怕被看穿自己只是運氣好，實際上根本配不上光鮮亮麗的社會成就；因此他們總是過度努力，把自己搞到過勞，而且因為怕被「揭穿」，在團體中總感覺格格不入，有時過度討好，有時卻會擺爛，在兩極之間擺盪。

在《活出你的原廠設定》一書中有一個案例：一個規模不小的網拍公司女性經營者咪醬，直播賣衣服時總是充滿自信，一家集團看中她的公司，想以低價收購，他們試著說服咪醬，網拍只會愈來愈競爭，敵不過大集團，不如現在脫手，求得一身輕。

「我覺得還是賣給別人經營好了，其實這樣也賺夠了，好像回到一般公司去上班比較妥當，」咪醬心裡很掙扎，雖然很不願意賣，但似乎無法停止這個恐懼的感受，從胃部翻攪到喉頭。作者請她記住身體的感覺，閉上眼睛，回溯過去有沒有哪些時刻也出現這樣的翻攪。

咪醬立刻想起國小五年級時，當時班上正在策劃園遊會攤位，咪醬提出一個好點子，叫做「恐怖故事屋」，前來的人都可以免費抽一個故事，但故事只有前半段，最精彩的真相要花50元代幣購買，再送一根冰棒壓驚。這個點子在園遊會上大獲全勝，讓咪醬的班級賺了最多錢。

可是當咪醬開心地回到家跟爸媽分享時，卻只得到一句：「這麼愛錢，以後看誰敢娶妳？」

咪醬說，她的家人常習慣性用否定句回應她的成就：「不要笑得那麼放肆，別人會討厭妳」、「為這點事兒就開心，能成什麼大器」、「妳就只是會耍點小聰明而已」、「長得漂亮就夠了，太厲害男人會怕」，這些話不但讓咪醬在經營事業過程中充滿矛盾，也讓她在愛情中無法信任對方，每段感情談不到一年就草草結束，總是擔心被對方看穿手腳，看破在皮囊底下一無是處的自己。

「公司到底賣不賣」，這只是咪醬最淺層的議題。作者指出，其實賣或不賣都很好，重點在我們是否把決定權拱手讓給了恐懼感。

人生勝利組的心魔

冒牌者症候群一詞是在1978年由臨床心理學家柯蘭斯博士（Pauline R. Clance）與殷墨斯（Suzanne A. Imes）所提出，用以指稱出現在成功人士身上的一種現象。

許多名人都曾公開坦承，自己過往曾有嚴重的冒牌者症候群，例如美國前總統歐巴馬的夫人蜜雪兒・歐巴馬，以及臉書前營運長雪柔・桑伯格。競爭與比較是冒牌者症候群的心病，而在高度競爭的工商社會裡，團隊合作如果不能得到確保，也容易強化冒牌者症候群。

因此，最近兩年的疫情期間，由於在家工作的關係，全球有47％的知識型工作者回報，自己的冒牌者症候群感受增強了。這是因為在家或分散於各地工作時，感覺與團隊隔離，聯繫減少，也不容易一起慶祝成功。

在東方社會文化中，謙虛是一種美德，當我們聽到別人誇讚自己時，幾乎都會反射性地回應：「沒有啦，你過獎了！」其實內心暗自竊喜，卻故作姿態表現謙虛，以符合文化期待。

一般人只是假裝謙虛，但對冒牌者症候群的人來說，當他們面對別人的稱讚而回答「沒有」的時候，內心往往會感到尷尬、不舒服，甚至想逃離現場，這是因為他們深信自己不配這樣的稱讚。

據統計，超過6成的上班族都多少有這種冒牌者症候群的心理症狀，以下這些心理狀態或行為，你是否曾經出現過？

• 害怕「被發現」自己沒有經驗或沒有能力。
• 常常迴避他人的讚美。
• 不願尋求幫助，總是感覺格格不入。
• 拒絕新的機會與挑戰。
• 對所做的決定感到質疑。
• 過度勞累到精疲力盡，只是為證明自己「夠好」。
• 總是低估自己的成就與表現。
• 每次與主管談話都覺得自己可能被資遣。
• 害怕被超越而不敢好好休息。

有冒牌者症候群的人既自卑又傲嬌，禪生活相談室心靈教練劉乃綾說，冒牌者症候群是出於自我認識不足，所以無法愛自己。

高成就　低自尊

有冒牌者症候群的人不敢休息，因為他們內心總是自我批判、自我監督，心裡常常對自己說：「最慘的是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對自己仁慈就是對未來的自己殘忍」，用這些話來鞭策自己。

儘管內心煎熬，但他們甚至不敢不快樂，總是在人前裝出幸福的樣子，在社交網站曬各種恩愛（像一家出遊的照片）。「已經這樣有成就，如果還不幸福，一定會被當成是無病呻吟吧。」這就是他們內心的掙扎。

有冒牌者症候群的人無法大方承認自己的失敗，對外假裝的結果，連自己都要欺騙：「如果我不完美，還會有人愛我嗎？」因此他們往往也是完美主義者，害怕不完美的真正原因是害怕沒人愛，他們把外在表現與自我價值畫上等號。

因此，他們常常誤解正向思考的真義，無法接受不完美，也無法向別人求助。用一句話來說，就是「不能放過自己」。像一根繃太緊的弦，沒有一刻放鬆。為了追求完美，他們放棄了完整。

完整的人可以虛心接受失敗，檢討後再出發。完整，指的是情感與意志的完整，而不是事物的完美。換言之，完整是指內在心靈的健全，完美則是外在世界強加的標準。當我們沒有理解外在標準對自己的意義，而只是硬加在自己身上時，內外便產生了衝突，若不處理，就會造成情感與意志的發展不完整。

向內接觸內心　而不是向外比較

劉乃綾說，冒牌者症候群的解方是自我認識與自我接納。而要自我接納，首先要自我覺察，向內接觸內心，而不是向外。

在現代以知識與功利為導向的社會文化系統下，自我覺察的能力往往不能得到發展，反而遭到抑制。不能立刻產生效果的事情，就被認定不值得努力，忽略了內在健康的價值，以及心靈的力量。

心靈是一個人成長的泉源，不是知識。增加知識卻忽略心靈，不能讓我們真正成長，因為成長是有機的，不是知識的機械式堆疊可以達成。劉乃綾建議，可以透過禪修讓心靈獲得滋養，進而達到身心合一。

每個人都有神聖的佛性，就在內心深處。但一般人總是向外攀緣，不知向內追尋，以致失去自我。所謂自我，並不是今人常誤以為的「我想要，有什麼不可以」，而是內在神聖的佛性，是真正的自己。

佛性沒有分別，因此，若能透過禪修，常常反求己心，就不會被比較所傷。別人好，我們為他高興；自己有錯，也不會太痛苦，因為知道了就能改。這樣的心靈可以無限成長，不會陷入冒牌者症候群的壓力泥淖。

成長的心態就是告訴自己：「我只是還不知道。」因為還不知道某件事，並不代表是世界末日，我們還有機會把它搞懂。

禪修可以幫助我們接觸內心，進而擺脫比較與分別心帶來的傷害。

試著不要拿自己跟別人比較。每個人的成長歷程都不同，而我們可能沒看到其他人的起始點。與其感到不足，不如試著向比我們更有經驗的人學習。

下次，當我們忍不住想和同儕比較時，不妨嘗試退一步，看看自己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什麼？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長處，並不代表自己就比別人差，但這的確給我們向他們學習的機會。同樣的，我們也有特定的天賦和技能可以分享，以共同達到成功。

當我們看到別人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時，與其感到自我不足，可以選擇欣賞別人的出色表現；懂得欣賞，而不是把別人的優點或自己的不足變成功利的比較，本身就是一種能力。

禪修練習自我覺察

由此可知，「被他人比下去」或「被別人不喜歡」的想法，其實是我們的想像，是自己不能接納自己。我們以為要得到別人喜歡我的證據，才代表我值得被喜歡。然而，對自己的接納是無條件的，如果自己都不接納自己，別人再怎麼喜愛我們，又有什麼用呢？

這種成長性心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最好能夠透過禪修的訓練，平常就清理紛亂的意識。就像平靜的湖水才能映照出月亮，若心緒混亂，再多的知識也不能讓人受益。

讓我們享受成長的喜悅，而不是被成長壓垮，一起擺脫冒牌者症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