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彥伶
攝影/顏志倫
最近有一則姊妹難為的新聞報導,30歲的小彩(化名)有個罹患失智症的父親,唯一的姊姊因工作忙碌,父親的照顧工作便由小彩負責。然而某日小彩一不注意,父親跑出家中,不幸摔倒受傷,姊姊一得知,氣得責怪小彩疏於照顧,一狀告上法院…。
在我們的家庭生活中,除了父母,手足便是最親的人,不管年齡相近或相遠,手足之間總是存在著有時衝突、有時卻又緊緊相繫的關係。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多少曾認為父母偏愛某位手足,將資源、關愛都給了對方,而給予自己的所剩無幾。
依心理及社會學角度分析,手足關係往往深刻影響著我們出社會後,與他人的相處模式,小至食物分配、如何排隊等,都訓練著我們與他人溝通及協調的能力,可說是接受社會化的起點。
父母扮演的角色,也對孩子的觀念養成,有著淵遠流長的作用,教育方式不同,造就人格也不同。然而童年再親密無間的手足,成年後也不免要分道揚鑣;有了不同生活圈之後,想法觀念的差距,自然也容易南轅北轍。
成年手足照顧父母 須學習「讓」
懷仁全人發展中心諮商心理師黃心怡表示,在「老齡化、不婚化、少子化」日趨嚴重的現代社會,愈來愈多的手足關係,在面臨父母老邁後的照顧議題,彼此間的差距與矛盾便會逐漸浮現。
手足的想法落差,就像一條細線不斷往兩端拉扯,讓夾在中間的父母或其餘手足,都能感受劍拔弩張的相處關係。當細線一不注意應聲而斷時,便免不了要產生家庭紛爭。
黃心怡分析,父母年老後的照顧分工,當需要不同手足協調、支撐時,「讓」便成為一件很重要的事。俗話說:「甘願做,歡喜受」,但當付出太多、被他人視為理所當然時,無形中也會累積怨懟。
例如哥哥們都不負責照顧父母,由妹妹獨自承攬照顧工作,久了不只妹妹易有怨言,也使其他手足沒有機會學習,容易累積紛爭;不懂得適時放手、喘息,再美好的孝順初衷,都會被現實折騰成埋怨。
案例1(來源:黃心怡)
王凱(化名)北漂多年後,在台北成家,但年邁的母親卻獨留高雄老家,為了盡孝道,同時認為妹妹照顧不周,他每月固定搭高鐵返家看母親,但母親卻認為王凱不該回來,母子常爭吵,令王凱矛盾又受傷…。
★分析:掙扎於現實與家庭的矛盾關係,也不將照顧機會讓予其他手足,最後形成「為何只有我付出」的心態。
案例2(來源:黃心怡)
陳母有3男1女,兒子們都在國外發展,女兒美美(化名)尚未出嫁,於是哥哥們協議,共同出錢讓美美照顧年老母親。原本發自內心想孝順的美美,卻愈照顧愈心力交瘁,但哥哥們也認為自己已經付錢,美美不該埋怨…。
★分析:在重男輕女的社會結構下易見,照顧者不說、不讓、不尋求支援,形成惡性循環。
家庭照顧分工 量力而為最重要
黃心怡分析,典型的手足照顧分工失衡,往往來自某位子女太過捨不得父母,而使自己陷入自我生活的困境,因為太孝順而生病,將每位手足的「孝心」都拿來秤斤論兩,太周到、太細微,其他手足怎麼做都不滿意,就像為自己設下名為孝順的框,使家庭每位成員都不自由。
孝順應該是發自內心,與父母關係連結的一個回饋、一個善意。以西方國家為例,父母從不期待孩子離巢後,能為自己的老年照顧負起責任;而子女有了家室後,也不會將雙親視為燙手山芋,因為有空回家看看父母、聯繫情感,就是孝心的表現。
黃心怡建議,面臨照顧分工議題的子女們,就算再怎麼愛父母,也必須了解「量力而為」的重要,否則「過了頭就有委屈,有委屈就有埋怨」。每個人愛父母、愛家庭的方式不盡相同,不該以自身標準衡量其他手足。
懂得說出自身照顧困境、懂得協調,是現代手足照顧分工的關鍵。在父母眼中,沒有比目睹自己的孩子們,為了照顧自己而爭吵不休,更令人難受。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也不希望留給子女的,是紛爭與負擔。
顧父母還要顧手足?日本「手足風險」警示
日本暢銷《手足風險》一書,講述同為強調孝順風氣的日本,在老齡化、不婚族增多的今日,長照已是嚴重社會議題;當我們在平步青雲的事業顛峰,或擁有自己人生規劃時,天外飛來一筆的照顧責任,除了是父母,也可能是不婚或失能的手足。
站在親情與現實的岔路口,從小陪伴成長的手足,到底是資產還是負債,在變化快速的高齡社會中,恐怕無人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父母健在時,即便手足間有任何嫌隙,父母還能扮演「防波堤」角色;但當父母病倒或離開人世,平時積處已久的手足問題便會一觸即發,成為不定時炸彈。
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秘書長陳景寧表示,成年後的手足,在長照服務的第一線現場,往往成了衝突及負擔的代名詞,例如長年不工作的啃老族哥哥、身障無法自行維生的妹妹、未婚而必須承擔家計的長女等,都是所謂的「手足風險」。
除了在從小的教養過程中,應避免偏愛、差別待遇,埋下未來手足相處危機;陳景寧提到,「尊重」是手足相處的基本之道,避免將手足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若想法差距真的過大,也不須勉強住一起,保持適當距離反而是一種解方,可避免無謂紛爭。
大浪來襲前 先坐下開場家庭會議
若一味將照顧與孝道畫上等號,只會不斷鞏固台灣原本就根深蒂固的家庭觀念,也就是「自己的家務事自己解決」,甚至要求照顧者離職照顧、24小時寸步不離,但這樣的照顧關係,其實無法長久。最好的解方,是將長照責任公共化,由國家介入輔助,而非由家庭成員一肩扛起。
有些父母年老後,會要求子女承擔照顧失能手足的起居生活,卻忽略子女也有自己的人生,而過度犧牲的後果,可能只是加深子女心中的不平衡感,以及不健康的手足關係。
在健康的照顧關係中,分為愛與勞動。陳景寧建議,親情的愛,我們能自然流露、給予;但勞動部分,應獨立出來、公共化,由專業機構取代,如此一來,才能避免家人因過度勞動,而損害了愛的感覺,也才有餘力繼續發展愛的關係。
據家總統計,若從小便有身障手足,平均照顧時間將拉長到40至50年;若是中、老年後才失智、失能的手足,平均照顧時間也要9.9年。面對這樣長時間而身心疲累的照顧,陳景寧反問:一般人能夠忍受嗎?沒有受過充足訓練的家人,又該如何將家庭照顧做得完美?
家中成員應趁照護問題未爆發前,提早召開家庭會議,除了溝通各個子女對未來照顧父母的想法、規劃等,也主動了解手足及家庭間的權利義務關係,以及所有可尋求的公共資源,建立公平的照顧機制。會議給予家庭成員一個「促膝長談」的機會,把問題說出口,讓親人間的愛化為助力,而非情感綁架的阻力。如此一來,才能避免老後「手足風險」的發生。
針對目前國人使用長照資源比例仍偏低,陳景寧認為,台灣的觀念改變仍需要長時間催化。在未來,或許沒有老人不上「托老所」,托老的社會化活動,將比一對一的家中照顧還要更受歡迎。
長照是發展新手足、新家庭關係的契機,我們必須學習自傳統照顧關係中走出來,讓愛更簡單、自由,沉甸甸的責任義務,不再是磨損親子或手足間「愛」的關係的兇手。未來,我們也須將公共服務的照顧人員,當成新家人看待,並重視求助的重要,方能期許台灣長照悲劇不再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