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玄覺禪師開示,若能放下「貪瞋癡」三毒,不受「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干擾,意識心與自性合一,身心安祥和諧,無論住在深山或都城,無處不是道場,都可以圓滿證得大自在。
文/陳羿緻
繪圖/阿宇
永嘉玄覺禪師(665~712年)俗姓戴,字明道,法號玄覺,祖籍永嘉(今浙江溫州),為唐代融貫禪宗及天台兩宗的高僧,嗣法六祖慧能大師,為禪宗第三十四代大師。
據《六祖壇經》〈機緣品〉記載,永嘉玄覺禪師從小研習經論,尤其精通天台宗的止觀法門,後受《維摩詰所說經》啟發而開悟,發大願修證最究竟佛果。
有一天,六祖慧能大師的弟子玄策禪師偶然來訪,與玄覺禪師相談甚歡,兩人各自分享修行心得。玄策禪師聽了玄覺禪師的見地,發現竟與禪宗祖師所傳法要十分契合,便好奇地問:「你是跟隨哪一位大師修行的呢?」
玄覺禪師回答:「我曾聽過許多不同門派的法師講經,後來閱讀《維摩詰所說經》,特別覺得心有所悟,但不確定自己所悟是否合於正道,還沒有任何禪師為我印證。」
玄策禪師聽了,便提醒他:「在威音王佛以前,自行開悟的人很多,不需要特別經過印證;但在威音王佛以後,說自己無師自悟的人是天然外道。」威音王佛是釋迦牟尼佛所宣說在莊嚴劫最初的佛名。玄策禪師的意思是說,現今自覺開悟的人,必須經過證道祖師的印可,才能確定他的修行境界是否真實不虛。
玄覺禪師聽了,立刻說:「還請您為我印證!」
玄策禪師回答:「我人微言輕,所說的話不夠分量,但曹溪有一位六祖慧能大師,目前有許多僧眾追隨祂修禪,都是修行佛陀正法的禪行者,我也是其中一位受法弟子,如果你有意願去參見六祖,我可以陪你一同前往。」
體即無生 了本無速
於是玄覺禪師就和玄策禪師結伴同行,來到了曹溪。初參曹溪六祖時,玄覺禪師並沒有先向六祖行禮,只是繞著六祖走了3圈,隨後便不發一語,手持禪杖站立不動。
看了玄覺禪師的舉動,六祖義正詞嚴地說:「出家人應該具備三千威儀、八萬細行,舉止要符合出家人該有的行誼。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如此傲慢、不懂禮數呢?」
面對六祖的責問,玄覺禪師回答:「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意思是說,了脫生死才是至關重要的,無常總是不經意在剎那間到來,我哪裡還有閒暇顧及那些繁文縟節。
六祖聽了便說:「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意思是,既然明白生死無常,懂得解脫生死輪迴才是最重要的修行目的,為何不去體悟「無生」之道呢?若能證入無生無滅的永恆實相光明法界,就沒有無常迅速的問題。
玄覺禪師回答:「體即無生,了本無速。」言下之意,他早已明白自性本體是無生無滅、本不動搖,也沒有快慢的問題。
六祖點頭認同地說:「你說得沒錯,這樣的體證就對了!」
經過一番應對,獲得六祖認可後,玄覺禪師才一改自負的態度,非常恭敬地對六祖合十頂禮。過了一會兒,他便起身向六祖告辭,六祖說:「你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
玄覺禪師回答:「本自非動,豈有速乎?」玄覺禪師話中有話,再一次強調,既然自性本體本不動搖,哪裡會有快慢之分呢?
六祖進一步問:「誰知非動?」玄覺禪師答:「仁者自生分別。」這是說,修行必須往內在探尋,才能見證自性本不生滅、本無動搖的境界。
六祖聽了,稱讚他:「汝甚得無生之意。」玄覺禪師回答:「無生豈有意耶?」六祖又說:「無意誰當分別?」玄覺禪師又答:「分別亦非意。」最後,六祖讚許地說:「說得很好!你就留下來住一晚吧。」
釋迦牟尼佛救世基金會總教授師覺妙宗明表示,上述文中,六祖肯定玄覺禪師已經深得無生的真實義,也就是已經超越人間意識層面,見證到自性的光明法界;在自性的實相法界裡,一切大圓空、大圓滿,自然沒有人世間所謂的「有、無」與「遲、速」等分別。
六祖印可了玄覺禪師修證的見地,玄覺禪師有緣在曹溪住了一宿,這就是禪宗史上著名的「一宿覺」公案。日後,玄覺禪師寫下一闕將近2,000字的〈證道歌〉,闡述自己修行證道的心得,盛傳於世。
心法雙忘性即真
玄覺禪師在〈證道歌〉中,提出幾個重要的修行觀念,包括篇首開宗明義就提醒眾人,鑒於色身的虛幻無常,人生在世,必須及時修行證道,這才是至關重要的人生大事。
他表明自己所修的印心佛法是無為法,而肉身幻軀本就容易產生妄念,意識心易起無明,造作業力,帶來痛苦,但色身其實是短暫無常的,只存在短短數十載,就連受意識所使的「色受想行識」五蘊及「貪瞋癡」三毒,也如浮雲及泡沫一般,是虛幻不實的存在;所以修行人要懂得放下,不應執著於人間意識層次的萬事萬物,應該要重視內在心靈的追求。
玄覺禪師還說,有朝一日證入佛的實相光明世界,人間一切物質現象都不復存在,再深重的罪業,剎那間也得以滅卻,那時就是果圓業淨。所以要趕緊修行頓悟法門,在六度萬行中圓滿佛性。因為六道輪迴就像作夢一樣,一朝夢醒,悟入佛境,就可以遠離大千世界的紛紛擾擾,進入清淨、智慧光的世界。
玄覺禪師又說,識心根塵就像明鏡上所沾染的髒汙,必須將鏡子上的汙漬擦拭乾淨,才能映照出清晰影像,這是比喻要讓意識歸零,內在自性的光芒才能顯現。玄覺禪師在〈證道歌〉說的「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就是禪宗第八十五代宗師悟覺妙天禪師開示的「心死則靈生」。
此外,玄覺禪師還強調修行要明辨正道,如果走錯路,差之毫釐,終將失之千里。所以修行若有任何疑惑,就要尋根究底,不能妥協於約定俗成的傳統觀念,要找到能真正修行成就的大道。
他舉例,若修行觀念正確,就如《妙法蓮華經》〈提婆達多品〉記載的,年僅8歲的小龍女,也可以打破一般人的認知,在佛陀面前當下證取法身;而若像善星比丘,雖有機緣隨侍佛陀多年,還能持誦三藏十二部經,但因沒有正確的修行觀,心生惡念、不信因果而謗佛,最後終難逃墮於惡道的命運。
玄覺禪師還以自身為例,說明自己早年十分用功讀書,在經典上下足了功夫,投入許多精神鑽研名相,後來才發現,不懂得追隨明師真修實證,只執著於探討萬般名相,就像鑽進海底數算無邊無量的海沙,只是徒增困擾罷了。他感嘆,如果缺乏真修實證的體悟,閱讀再多經論,就如數算別人擁有的珍寶一樣,對自己的財富(修行)並無實質幫助。
見道忘山 人間亦寂
永嘉玄覺禪師流傳於世的著作除了〈證道歌〉,還有一冊收錄了10篇禪修著述的《永嘉集》,可以讓人更深入認識玄覺禪師對佛法及修行的觀點。
玄覺禪師提醒修行人不能傲慢驕矜,不可放縱自己有太多慾望,所以他倡導修行人必須嚴守戒律,時時保持身口意清淨。他認為,唯有清淨,才不會造業累咎。他還強調修行一定要發大願,如果缺少誓願成佛的決心,成就必然相對有限。
他在《永嘉集》第九章更提出一個不同於當時的修行觀點,他主張修行最重要的關鍵在「心」,不在「身」,所以「遠離人群、隱居山林」並不是最佳的修行方法,反而是住在紛雜喧擾的都城裡,卻能常保心的清淨,才是真正的上等功夫。
玄覺禪師到曹溪參謁六祖返家後不久,就接到一封好友玄朗禪師的來信,信中不僅大幅描寫了山林美景,還極力讚揚能在深山修行是如何地怡然自得,信末更邀請玄覺禪師到山中一聚。
玄覺禪師幾經思量,回覆了一封長信,先是表明選擇隱居深山,與親朋斷絕往來,終日只有鳥獸為伴,看似放下了世間的繁雜瑣事,一心向道,然而,正道不易體悟,如果還沒有契悟到最究竟真理,行住坐臥還無法時時住位在清淨光明的法界,玄覺禪師建議,最好不要選擇獨居山林,應該多親近善知識,互相砥礪精進。
他表示,若修行未達究竟,在見到山中形形色色、變化萬千的景物時,大多數人還是難以超越環境的干擾,例如森林深處不時傳出的鳥獸鳴叫,冬天大風吹動枯枝所發出的蕭瑟淒涼聲,都可能牽引心緒而覺得不安寧;又如晨昏時分撞見河谷中奇形怪狀的巨石,可能會猛然一驚;或是日常行走的小徑被雜蕪的藤蔓障蔽,又或是眼前突然雲霧瀰漫,都可能令人心生煩悶等。
玄覺禪師認為,如果對宇宙真理尚未了悟透澈,即使身處深山,面對大自然的變化萬千,心境仍難免會隨之動盪起伏。所以,修行人若以為遠離都城、隱居山林,就能逃離喧囂,擁有心靈的寧靜,這是錯誤的想法。
相反地,如果修道已經到達一定境界,五蘊皆空,沒有我執與法執,也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的束縛,隨時都住位在自性法界,時時保有清淨心,即使居住在喧擾的城市,一樣可以體會寂靜的美好。
物我冥一 彼此無非道場
玄覺禪師更進一步指出,若因個人知見不足,對人生尚有許多迷惑及執著,就算住在深山,心還是無法清淨;反之,若修行到達真慈平等的境界,具有慈悲愛心,對萬事萬物都以平等心相待,心中不會再有煩惱,就算身處聲色犬馬的環境,也不會和修道兩相牴觸。
也就是說,若了透世間一切有形萬物,都不是有永恆的存在,人生必須以及時修行為重,不論身在何處,隨處都是道場。
故而玄覺禪師說:「故知妙道無形,萬象不乖其致。真如寂滅,眾響靡異其源。迷之則見倒惑生,悟之則違順無地。」意思是說,當內在修為到達一定的境界,不論外在環境如何變化,是順境或逆境,內心都能保持安然與祥和。
玄覺禪師是想告訴玄朗禪師,如果內心不清淨,即使住在深山,修行也不會比較容易,仍不免因為種種意識無明,而生起愛憎的苦惱,唯有放下「貪瞋癡」三毒,不受「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干擾,意識心與自性合一,身心安祥和諧,心中再無喧囂紛擾,則無論住在深山或都城,無處不是道場,都可以圓滿證得大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