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霸凌防制準則修正惹議

校園霸凌防制準則修正惹議

文/謝璦竹
圖片提供/兒童福利聯盟文教基金會

「這次修訂最大的爭議,就是規定調查報告一定要把懲處寫進去。」兒童福利聯盟文教基金會(下稱兒盟)研發組督導邱靖惠說。

兒盟參與此次《校園霸凌防制準則》(下稱《準則》)修正,一直力陳校園霸凌的處理不同於司法調查,應首重輔導,但這次修訂有關輔導的措施仍是聊備一格,反而將行政調查的內容更加細化,形同把校園變法院。

邱靖惠指出,《準則》2012年制定之初,就是由草擬《性平防制法》的同一位老師所擬定,有過度偏重司法與行政調查的問題。經過2020年與今年兩次修訂後,這個問題不但沒得到改善,反而更加司法化。

2020年第一次修訂,主要是將師對生霸凌列入,此次修訂,則是緊急將師對生霸凌的部分與不當管教合併處理,以避免因雙管道而導致的多頭馬車與缺乏效率,換言之,兩次修訂都沒有針對關鍵的輔導與預防的面向去強化。

「我們感覺教育部的做法愈來愈偏向韓國,但我們主張應該參考日本的做法,也就是更注重輔導與預防。」韓劇《黑暗榮耀》前陣子熱播,受到廣泛討論,劇中宋慧喬主演的女主角學生時代受到霸凌,遂精心規劃了復仇行動。教育部趕在此時修訂《準則》,不無打鐵趁熱的意味。

霸凌在教育界有其定義,不同於學生衝突,必須有長期、持續與不對等關係等要件。人際相處是教育重要的一環,尤其未成年屬於司法保護階段,但調查只會撕裂關係。

校園霸凌防制首重輔導

懲處為什麼不應做為調查的重點?邱靖惠指出,以最近的110學年度霸凌通報件數來看,計有1,317件,其中成案不到兩成,反映出調查即結案,真正重要的是成案後的輔導措施,但卻沒有可依循的做法。

最常見的處理方式就是把雙方家長叫來,行禮如儀地道歉。此次修訂後,增加了「調查員人才庫」的設置,對學校來說也幫助不大。

由於調查程序的繁瑣,「學校為了處理霸凌案,常常光調查就要花20、30萬!因為每位外部委員都要付出席費。」邱靖惠舉例說,曾有一個案子,同一名學生因為霸凌多名學生,竟啟動了10次案件調查,學校深感負擔沉重。因此,此次修正,兒盟等多個兒少組織都希望簡化行政程序,但教育部卻沒有採納。

霸凌究竟該如何處理,才能撫平傷口、修復關係?在學校裡,相關課程不多,也不是必修學分,老師主要要修的是班級經營這類課程。雖然有專職的輔導老師,但輔導老師還要上課,人力很吃緊。

另一個問題在於輔導體系與學務體系各自為政,常常也使輔導工作徒勞無功。

今(2023)年2月,台中某高中學生,疑似因遭師長霸凌而輕生,據信是本次教育部緊急修訂《準則》的背後原因。

學校各單位應統合輔導

據調查小組報告,該生屢遭學校處分,包括18次警告、4支小過、1支大過,還有超過360堂曠課,但處分不符規定,故將已經被記的13次警告、3支小過與1支大過撤銷,撤銷率達7成。

調查報告認為,學校的學務主任與主任教官等多名師長,對該生有不當管教,建議予以記過處分。

但該生父親不能接受調查結果,3月間與人本教育基金會共同召開記者會,「我不會說自己孩子很乖、很好教。」他說,孩子國中時就曾因為行為舉止異於同儕,有接受輔導的紀錄,上高中時,做父親的還主動跟導師反映,請導師多費心。然而,一路配合學校管教的結果,孩子卻輕生而亡,他自責自己也成了「幫兇」,無限悔恨。

該生小學考上音樂資優班,國中還考上台中某知名私校,上了一個學期不適應才轉學;該生因為不滿老師上課方式,每次考試都故意考零分,從那時就有接受輔導的紀錄。因此私校只讀了一學期。

轉學後,很幸運碰到一百分的老師,即使該生狀況依舊很多,甚至帶頭要罷免老師,但他的國中導師卻對學生父親說:「這是我的試煉,我願意接受他的挑戰。」因為導師的耐心與愛心,該生國二時還代表彰化參加第60屆中小學科學展覽會,拿到佳作獎狀。該生父親泣訴,他的孩子曾遇到過好老師,只是升高中後沒有這種幸運。

在高中時,該生處處被學務主任與主任教官等多名師長針對,不時搜書包外,警告記過更是家常便飯。最後在一次校園偷錢事件中,又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遭指控是小偷,加上後續又被強迫驗尿驗毒,一連串事件引爆了最後的悲劇。

兒福聯盟等兒少組織與多名立委舉行記者會

兒福聯盟等兒少組織與多名立委舉行記者會,對《校園霸凌防制準則》預告修正表達看法。

台中市教育局9月1日召開專審會,決議前學務主任張某停聘一年。該高中召開人評會決議,主任教官記過兩次,並依調查報告建議,學務創新人員記過一次,惟學務創新人員已申請離職。

此次《準則》修正前,不當管教與霸凌處理程序不同,處分輕重也有很大差別。不當管教最嚴重的處分一般是記過,依據的是《學校訂定教師輔導與管教學生辦法注意事項》;至於老師對學生霸凌,則是依《準則》調查,最重依據《教師法》可予以解聘,且終生不得聘為教師。

上次《準則》修正時,當時全國教師會曾發函給教育部指出,「霸凌」與「不當管教」不易在未調查之前就精準判斷,一開始若走錯調查方式,後續還要再啟動別的調查,過度耗費學校行政資源。

不當管教與霸凌如何分辨?邱靖惠說,不當管教是指普遍性的過當管教,因此同一位老師對所有學生都會有類似情形,但若是針對特定學生,則應被視為霸凌。

邱靖惠表示,兒盟主張,校園霸凌防制應強化預防機制,例如當學生出現曠課、拒學情形時,就應該主動關懷了解,學校最需要的是一套可資依循的作法,而不是繁瑣的行政程序。例如如何共享資訊,讓科任老師也能知道學生的情形,「很多霸凌是在科任老師的課上,但現在科任老師常常對學生情況不知情。」

例如,她處理過一件個案,一位6年級女生因為沒有人願意跟她分到一組,常常被分到跟男生一組,這種情形若科任老師也能及時反映、處理,就能避免情形惡化。

老師也要學習生命教育

從前述中部高中生輕生的案例來看,不管是輔導機制,還是霸凌防制措施,都沒有能幫到他。此次《準則》修正後,是否就能預防這類悲劇呢?

曾在台北市民生國中與內湖高中擔任三民主義老師、童軍輔導員,訓導處(今稱學務處)管理組(今稱生教組)副組長的黃淑姬說,教育界對霸凌的處理,常以對立式的意識做判斷,非黑即白。然而,任何行為都受到意識、潛意識,甚至原始意識的影響,不可能單用教條來規範。

「老師要對生命有更寬廣的認識。」黃淑姬感嘆。

她舉自己過去曾輔導過的學生李天來為例。李天來如今是知名視覺設計專家,「央圖裏頭有他的書。」黃淑姬滿意地說。

第一次注意到李天來,是黃淑姬在巡堂時,總是看到他在教室外罰站,有時一站就是一整天,原來是李天來考試成績差,老師叫他罰站。由於他每科都考不好,結果就是常常罰站。

於是她經過授課老師同意,帶李天來到遠一點的地方,才問他怎麼回事?明白內情後,她就把孩子帶在身邊,兩人一起去掃廁所、漆油漆,一邊做,一邊就慢慢跟孩子聊天,知道孩子喜歡美術,她就設法請美術老師單獨教他素描,最後李天來考上復興美工夜間部。

「他曾經3天不睡覺,為了雕一頭牛,結果得了第一名,這就是他找到了生命的熱誠。」

她帶童軍團,李天來畢業了來當義工,便負責攝影。他拍了一百多張螳螂脫殼的整個過程,黃淑姬驚嘆作品的美麗,就設法幫他安排展覽,結果展覽得到法國巴黎大學的注意,邀他去深造。

還有一次,在某校當校長的學妹緊急打電話給她求助,原來是一位老師跟學生發生衝突,導致學生受傷。後來事情鬧得很大,檢察官要告老師傷害罪,最後該名老師被判定終生不適任。

事情起因是學生考18分。

老師說:「叫28號過來!」

學生來了之後,老師開罵學生說:「你的分數連你座號都不到!」

學生搶了考卷就走,老師怒吼:「回來!」

學生用憤憤不平的眼神瞪著老師,老師舉起手要打巴掌。學生伸出拳頭想擋,老師竟隨手把一旁的椅子舉起來砸…

黃淑姬嘆息,老師一開始就言語過激,「孩子們最討厭被叫學號。」老師也需要重新學習生命,老師也是凡人,也會有情緒,也會犯錯。若不懂因果,完全以表面行為作為是非判斷的依據,便容易造成如前述的衝突。

 

收藏本篇文章
Please login to bookmark Close
分享給更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