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璦竹
攝影/簡侑俊
住在台北的T小姐,前(2021)年攻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MBA學位,雖然前進常春藤名校令她頗為興奮,但因新冠疫情延宕,她從頭到尾都是在線上完成哥大課業;畢業後,進入國際軟體科技大廠工作,也是在台北家中上班,其後儘管疫情趨緩解封,但在家上班已成為她的日常。
「哥大可以選擇延一年就讀,但我不想耽誤時間,我想遠距上課有弊也有利,雖然不能認識同學很可惜,但也比較省錢。」儘管是遠距上課,但哥大學費一點都沒省,幸好生活費可以省一些。課程期間,她為了調整上課時差,一個月後便從台北飛往美國,設法借住洛杉磯朋友的家,才縮小了時差。
「西岸生活費用比較低,又是住朋友家;如果是住在東岸,自己租房子,那就貴多了。」她也努力爭取獎學金,雖然是遠距上課,但一點都不輕鬆。
不只上課是透過遠距,連實習也是遠距。T小姐找到香港一家英資金融業者,工作內容是金融資料整理,之後又去香港一家法商物流軟體業者實習,主要工作是開發客戶,全都是遠距工作。
線上上課,又是英語課程,有時的確很挑戰,「我選修了『併購』的課程,真的很難,但還好MBA課程是訓練實務通才,學術性比較低。」至於考試要怎麼考?通常是訂一個完成時間,比較像交作業。
T小姐說,哥大的課程非常多元,她希望未來做行銷業務領域的工作,就選修了Sales Machine與Python這兩堂課,對後來的工作幫助很大。
如果說,遠距上課是利大於弊,在家工作則比較辛苦。與外面媒體宣傳的不同,偶爾在家工作或許很方便,節省了交通成本,還可以兼顧家庭與工作,但長期下來,對單身的T小姐來說,反而容易焦慮。
「因為不知道別人在做什麼,反而會加倍焦慮。而且感覺上司老闆好像就在背後,連中午都不敢休息。」T小姐說,有些幾句話就能完成討論的事,變成要特別約到公司開會,未必比較有效率。
對此,中華民國解癮戒毒協會(以下稱解癮戒毒協會)諮商心理師李欣怡說,人需要追尋人與人之間「剛剛好」的距離,這是因為內心需要歸屬感。太近容易變成情緒勒索,太遠則恐是憂鬱傾向。
學生遠距上課,畢竟是暫時性的措施,但在家上班,則是長期的組織調整,「辦公室沒有固定座位」,這種安排較不利於形成穩定的歸屬感。
大學新生休學人數增加
相較T小姐遠距上課調適良好,台灣有不少學生卻未能適當調適。去年9月開學後,有些大學心理諮商中心就接到特別多的諮商預約,很多是因為恢復課室上課後,由於學生過去2年多來已習慣線上上課,一旦回到課室,便出現適應不良的情形。多數學生在諮商後打消了休學的念頭,但少部分還是決定休學,更有些人根本沒機會求助心理諮商。
例如,中部某私立大學的大一導師就發現,有學生持續曠課,關心了解後發現,原來他只要「一走出宿舍,就覺得恐慌」。導師雖然鼓勵他尋求心理諮商的協助,但還是遲遲沒有走出來。據了解,該校今年休學的學生也偏多,其中部分是因為憂鬱症等心理問題。
有心理狀況的學生,疫情期間遠距上課通常會緩解他們人際互動的焦慮,「有些老師會選擇錄影上課,他們還可以反覆看,就更加沒有人際相處的壓力。」解癮戒毒協會科技組組長鄧善娟說。然而,問題只是被延後了,解封後仍然要面對。
中央大學心理諮商中心諮商心理師謝秀貞說,下決心面對問題,通常需要時間,建議身邊的人可以一棒接一棒去鼓勵孩子走出來尋求協助,「也有被家長逼來作諮商的,這種通常沒什麼用,坐在那裡也不願意開口,回去以後就不再聯絡。」
而對一般年輕人來說,建立同儕情誼的需求較大。今年入學的大一新生,過去3年高中期間幾乎都是遠距上課,與老師學生的互動銳減,影響也相對明顯。鄧善娟說:「年輕人比較需要同儕互動,像是一起打球或吃飯,這是因為溝通不單是憑藉語言,更多是非語言的互動,像是表情和肢體動作等。」
幸好台灣疫情相較國外比較不嚴重,上課之外的時間,學生多半仍會相約外出。但也有老師觀察到,年輕人反而比成人更擔憂疫情傳染的風險。這種差異或許是源自地區性的不同,北部地區受到新聞密切關注,中南部相對新聞較少,焦慮也比較緩解。
網路工具加劇大分心時代
疫情加速網路溝通工具的發展與普及,然而現代人,普遍而言,反而愈來愈不擅於溝通,對人際互動感覺疲累的人愈來愈多。
鄧善娟本身也是台大心理系兼任講師,據她觀察,大學生的心理諮商需求近年來明顯增加,大約在疫情前1、2年,台大曾連續兩週發生學生自殺的新聞,其他學校也有類似情形,「新聞報導出來後,會有感染的效應。」她說。
「50年前,台大心理諮商中心的心理師只有1位,還常常很閒;現在包括專任和兼任的心理師大約有50位,但學生預約諮商往往還要等1、2個月。當然,有緊急情況的學生例外,會由專門的輪值心理師負責諮商。」
鄧善娟說,不快樂與當今的「大分心時代」有密切關係。從認知神經心理來看,大腦無法同時處理過多的資訊,當大量資訊湧入時,注意力很難專注,不能專注就很難感受到快樂。
鄧善娟說:「因為注意力總是被聳動的字句或刺激性的畫面吸引,從演化來看,可能與生存密切相關,但只有在專注時,大腦才能啟動監控。」不管是要感受快樂,還是要分辨訊息真假,都需要大腦啟動監控,也就是身心覺察力。人腦不是人工智慧,人工智慧不需要快樂或歸屬感。
身心覺察的練習
疫情期間,不管是遠距上課還是上班,都需要大量運用網路工具,很多專家斷言,疫後這種新型態的生活,相當程度上將會持續,回不去以前頻繁人際接觸的社會型態。如果真是如此,人們將更加需要重新學習專注,才能擁有健康與快樂。
「社群訊息通常是經過美化篩選,希望讓看的人認同自己。」鄧善娟認為,這是現代人更難覺察自己想要什麼的原因之一,這種「生活在雲端」的網路時代,大家都在看別人怎樣生活,誘惑愈來愈多,更難反思自身。
鄧善娟在課堂上會給學生一項作業:選一天沒有重要事務的日子,不帶手機出門。一開始學生都覺得很沒有安全感,總是擔心漏接訊息,但當一天結束後回到家,他們都會發現,其實不帶手機出門並不可怕。有了這樣的覺察後,學生通常可以降低對手機的依賴。「這是身心覺察力的練習,甚至有學生回饋,連壓力購物都減少了。」
人們若一直往外追尋歸屬感,最終可能反而失去對生活和自我的控制。
疫情期間,為確保成效,解癮戒毒協會的正念減壓班在維持社交距離的條件下,仍維持實體課程,這些因使用大麻或安非他命而獲緩起訴的人,表面上看起來跟一般上班族沒有不同,他們之所以把毒品當作「娛樂性用藥」而濫用,據李欣怡轉述他們的自白,是想要找到內心的歸屬感,因為毒品讓他們感覺彷彿跟宇宙連在一起,產生一種虛幻的控制感,一種全能的幻覺。
透過禪定,可以讓他們解除對毒品的心癮,在疫情期間成效反而更好,原因是不能出門讓他們較不容易接觸毒品,「外在的誘惑減少了,反思變多,有些人反省自己對家庭未善盡責任,也有些人決定分手或離婚。」
不管是網路工具,還是人際交往,人們一直往外追尋歸屬感,不斷優化溝通工具,但溝通力卻愈來愈糟糕,憂鬱症成了一種文明病。疫情雖然催化更多溝通工具,但人類唯有回歸內心,從心出發連結世界,才真正能善用工具。
科學研究也發現,禪定或靜坐能讓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達到更好的平衡,可以改善焦慮、失眠、高血壓及多種慢性病。據亞洲大學光電與通訊研究學系副教授張剛鳴的研究顯示,經過8到12周的禪定練習後,可以讓自律神經年輕10歲,國外有醫院甚至會開給病人「靜坐冥想課程」的處方籤。
M型社會 學習主動性更重要
與分心及不快樂直接相關的是,台灣年輕人比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學習上偏於被動,與國外或大陸學生形成差距。
「我曾收過學生的電郵,問我考試是幾點到幾點。」鄧善娟說,儘管網路比以前便利,這些很基本的問題,學生卻不能自己掌握或查找,顯示學生不夠主動。這不是因為不知道怎麼查找,而是因為不感興趣,所以陷於被動。
對此,謝秀貞也有同樣的感受。「很多學生覺得學校沒有告知,但其實都有公告,學生覺得非要送到眼前才算告知。」據她觀察,被動的情形有可能因疫情影響而加劇。
對於有規劃和沒規劃的人,疫情影響層面不同,但都反映出學生應對變化時,心理上的調適問題。據謝秀貞觀察,有規劃的人,可能會因為老師為應對線上上課較難掌握的學生吸收情況,增加作業量,或是提高考試難度,導致學生成績不如預期,因此而深感挫折。
對於沒有規劃的人,困擾則來自於整天關在宿舍或家裡,與舍友或家人的摩擦增加,導致心情受影響。
而在貧富差距日益惡化的台灣社會,不管是學校還是家長的資源,都愈來愈兩極化,學習主動性便格外重要。
謝秀貞表示:「以前自學者通常是因為適應不良,現在則大多是家長比較有資源的小孩選擇自學,甚至有自學聯盟。這些自學者進大學後,通常會比較主動,對其他同學會有刺激作用,可以打開其他同學的視野。」
本專題採訪的個案T小姐可以在疫情下適應良好,迎接高強度的學習與工作挑戰,很大原因是她從小追隨禪宗第八十五代宗師悟覺妙天禪師禪修。透過進修MBA,她從金融業轉行到科技業,這顯示她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目標在哪裡,而當她需要力量時,她會「相應佛菩薩與師父」,從心裡得到堅定的支持。
「每天任何時候,只要感到焦慮不安時,我就相應師父,馬上就會有一道光進來,心裡的憂慮煩惱立刻就能轉化。」T小姐說。






























